192
“你不觉得‘七’这个数字很神秘吗？”
远处深蓝的大海与天空融为一体，风带着黏腻的海腥味吹进屋内，真人躺在木质床上，手上的平板正放着旅游攻略的视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吉野顺平眨眨眼，他清晰地意识到这是在做梦，或者更加具体来说，这应该是这七百年来的某一段记忆，具体哪一段记忆他记不清了，印象里这个场景经历了许多次。
“又是数字七？”他听见自己毫无兴趣地应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说：“你上次来这里也谈过这个话题，不腻吗？”
“这样啊。”真人眨眨眼，他看了眼一旁的日期，“我们上次聊了什么？”
“大概就是‘上帝七天创世’这样的话题。”吉野顺平思忖道：“关于人类对于数字诅咒之类的。”
“有吗？”
“那次正好是在7月7好来这里度假，因为要过七夕节。”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我们那次住在半山腰的旅店。”
真人沉默片刻，他放下平板，“顺平，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吉野顺平动作一顿。
“看来重生的时间太长，还真的会把记忆弄混啊。”真人嘟囔一声，见少年眉眼闪过一瞬的阴郁，笑道：“当时我是在研究‘七’这个诅咒吗？”
吉野顺平缓了缓神，还是第一次听真人说出这个结论，他问：“出现了关于‘七’的咒灵吗？”
“不，是我发现了关于‘七’的诅咒，以前的我没有发现这些吗？”
他沉思片刻，“以前……不记得是第几次重生，你说人类觉得一周七天来自于月相历法的意义过于无趣，所以想给七赋予特殊意义，便捏造了关于‘七’的神话故事。”
“那之前来这里的我说了什么？”
“你改变了想法。”吉野顺平对上真人的目光，“你说‘七’变得特殊是由于人类活动与日月周期相关，一年四季、作物生长、生命的诞生周期……你大概是说人类活动离不开时间，所以作为一周七天的‘七’，自然就会因为人类根深蒂固的思维而映射在咒灵身上。”
“原来如此。”真人莞尔一笑，“虽然我没记忆但我的思想却在进步。”
吉野顺平放在沙发扶手的手不由得捏紧，他面不改色地问：“你又有新发现吗？”
“是！”真人激动地打开平板，屏幕跳出了电子柏青哥的广告，上面红色的爆炸边框把“777中奖”衬得格外醒目，“其实关于‘七’的诅咒还有更加简单和纯粹的理由。”
吉野顺平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人类文化影响咒灵吗？但这种广告哪可以滋生咒灵或者诅咒。”
真人摇摇头，“顺平，变成咒灵、诅咒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人类的负面情绪……”他止住话语，微睁双目。
真人嘴角微微弯起，“人们把‘上帝七天创世’‘777中大奖’当做一件好事，按理来说这些不会成为一个诅咒。”
真人点进电子屏幕的页面，柏青哥机子不断掉落弹珠，他熟练地点着连击按钮，“但人们把‘七’赋予在宗教上，赋予在营销噱头上……一些人借用‘七’这个媒介来煽动人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这就滋生出关于‘七’的负面情绪，从而催生了咒灵。”
吉野顺平无法认同，“照这个道理来看，那些乱七I八糟的宗教、市场营销的用语、创造的一些标签概念……岂不是都可以创造咒灵？”
“正是如此。”真人打了一个响指，指尖飞速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日本可是有不停喊着‘限定款’的咒灵，专门附身在那些排限定款排不到的人身上。”
说着，他把平板递给吉野顺平。
吉野顺平看了一眼，是关于灵异现象的论坛帖子，大概内容是贴主不论怎么努力都排不到限定款，并且越来越暴躁阴郁。
“这是搞怪的吧……”
“不。”真人上前把帖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都是一堆打卡评论，“这个贴主后面把排在自己面前领限定的人杀了，大概是被咒灵影响了。”
吉野顺平完全无法理解，他问：“所以你发现了关于‘七’的诅咒？”
真人得意地点点头，“顺平可以猜猜看是什么？”
吉野顺平对上那双一灰一蓝的异色瞳，真人的笑容带着狡黠，海风吹走了厚实的云层，阳光从中溜出跑进屋内，那看了无数遍的笑容多了几分明媚。
他上前一步，拂去了真人被风吹着的那缕发丝。
真人表情停顿片刻，少年的影子遮挡了他眼中的光，他抬眸控诉之时，只看见那双深黑的瞳孔映着自己渐渐放大的面容。
“我知道的……”吉野顺平声音微沉，“关于‘七’的诅咒……”
后面的记忆记不清了，只记得海风不断吹着，太阳从天空慢慢落入海中，夜幕降临，黑暗包裹了小小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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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野顺平睁开眼，潮湿的空气和潺潺水声让他回神。
陌生又熟悉的霉味刺激着他的感官，他正躺在桥洞里，昏暗的安全灯照着墙边的青苔。
早上把屋子打扫一遍之后，真人在床上调养接收记忆的灵魂，吉野顺平坐在床边怎么都睡不着，便避开监视人的耳目来到桥洞。
他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最后一次来这里的记忆记不清了，可能隔了几百年。
他用咒力织了一个吊床，躺在上面时本以为会想起在这里生活的回忆，但梦见的却是旅游的记忆。
再次闭眼时他睡不着了，于是走到通道里发呆，清澈的水缓慢地流着，墙边躺着干枯的骸骨。
他凝视骸骨的眼睛，发霉的眼眶里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真人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穿着休闲服，头发随意的耷拉在衣服两边，风吹过来时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沐浴露的香气，手上拎着一袋新鲜食材。
“果然你在这里啊。”真人瞥了眼一旁的青苔，有几分嫌弃地避开，他环顾四周，恍然大悟，“我记得这里。”
吉野顺平眉眼微动。
“这里是我们以前做I爱的地方。”真人搜刮者脑袋里的记忆，“没想到顺平喜欢在这么脏的地方做。”
吉野顺平停顿片刻，真人的记忆中这里完全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记着这个地方的只有他，只剩下他。
他可以给真人记忆，让真人想起他们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真人不会被过往的记忆绊住脚步。
“我整理了一下你给我的记忆，你还记得在海边小镇旅游的事吗？”真人走到吉野顺平面前，捻去对方发尾的灰尘，“关于‘七’的记忆。”
吉野顺平忽然知晓方才做梦的原因，他望着面前清澈的河水，淡淡地说了一句，“记得。”
“那天做完之后的谈话也记得吗？”
“……记得。”
真人眼中噙着笑意，“我记得那是你第七次度过那一百年时光吧。”
“看来那些糜烂纵欲的记忆中也有不少有用信息。”吉野顺平凉飕飕地说着。
“是啊，我还记得在极地自杀的时候。”真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河面，“我想，那也是因为‘七’的诅咒。”
吉野顺平眉头微蹙。
“啊，果然当时的我没有和顺平说吗？”真人捕捉到少年的情绪之后笑了一声，“其实说与不说都一样，那是第七个百年，我自杀是必然的。”
吉野顺平抬眸，诧异地注视真人。
“顺平是如何理解‘上帝七天创世’这个诅咒的？”
吉野顺平大脑飞速运转，他调动所有关于“七”的记忆，不论是最初花了七天才成为人类的真人，还是在第七天成为咒灵的自己，都与“七天”脱不开关系。
他本以为就只是七天而已，但在第七个百年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直到现在给予记忆的过程，也是在第七次发生了变化。
“重点不是‘七天’，而是‘七次’。”真人的声音盖过了水声，“只要不断让灵魂重复相似的过程七次，就能让灵魂记住这份本能。”
吉野顺平愕然，倏地问：“是仅限于我们之间，还是其他人？”
“当然是我们之间，因为只有我们能够天生感知到灵魂……”真人语气停顿片刻，话锋一转，“所以我得查一下津美纪的情况。”
“她的情况与我们有关？”
真人摇摇头，“是也不是，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
风灌进了通道里，半圆的桥洞外暗了下来，通道里更加昏暗，空气中的湿气愈发沉重，真人突然捂住鼻子，这才注意到角落那具腐烂的骸骨。
“好臭！”他退到桥洞口，雨水打在了塑料袋上，“回去说吧。”
吉野顺平目光落在通道里的路口，“监视的人呢？”
“啊，我嫌他麻烦就稍稍改了一下他的记忆。”真人耸了耸肩，“毕竟我也不清楚这个桥洞是不是顺平你的秘密基地。”
哗啦啦的雨声传进通道内，河水迅速流淌。
“现在雨太大了。”
吉野顺平转身走进通道里，真人跟了上来，风吹了进来，密闭的空间里散去了味道。
“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吉野顺平重新用咒力编织吊床，他躺在上面。
真人平静地注视蜷缩在那里的少年，黑色的咒力萦绕着黑雾，就像一个巨大的茧将少年包裹，地上偶尔有一些虫子爬过。
雨声蔓延到空间里，真人直言道：“顺平，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吉野顺平背对着他。
他继续说：“下一次重生我会带着灵魂的记忆，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会知道那一切都与你有关，与其让我想方设法地靠近你、打你记忆的主意，倒不如直接配合我探寻真相。”
“真相……”吉野顺平扯出一抹苦笑，“真人，你的目的是什么？”
“嗯？”真人不清楚为何话题会转得这么快。
“接近高专的同学，慢慢融入人类社会，了解咒术师的生活，说真的，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吉野顺平抢在真人开口之前回答，“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吧，淀月努力了那么长时间，咒灵依旧是被咒术师牵制的被动地位，你就算了解人类、掌握了杀死人类的办法，但还是打不过五条悟。”
雨声越变越大，嘈杂的水流声在通道内回荡。
吉野顺平喃喃自语，“这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塑料袋的响动让真人回神，一直拎在手里的袋子不自觉被他握紧。
真人走上前，吊床的高度在他的胸口处，他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去看吉野顺平，便直接把袋子放在少年肚子上，然后把手和头搭在对方的胸口处，他抬起双脚让吊床晃了一下，少年的胸口被他压得喘不过气。
他问：“顺平觉得咒灵是什么？”
吉野顺平用力地吸一口气，真人那张算得上好看的脸正露出标准的笑容，半边脸贴着胸口稍稍变形，让真人的假笑多了一丝刻意的可爱。
“咒灵的本质是拥有理智还放纵**吧……”吉野顺平想起之前和真人的对话，“咒灵和人类很相像，比人类更加纯粹，真正虚伪的是人类。”
真人的耳朵听见了少年的心跳声，随着每一句话语吐出，连带着连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说话声发出的振动也让他觉得脸上麻麻的。
“确实如此，但我发现咒灵与人类不同的一点是，咒灵天生就带着本能诞生。”真人缓缓闭上眼，“像是花御会保护森林，漏瑚亲近火山，陀艮喜欢大海……而我……”
“你憎恶人类又想要迫切地了解人类。”吉野顺平不自觉地抚上真人的头，他理着真人的头发，洗发水的味道散去了空间里的霉味，“你一直在追寻自我，这就是你的本能，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说到此，吉野顺平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你一直都在为你自己活着。”
就算是变成人类，被他牵绊，被他影响，被他纠缠……
真人一直都活得自由自在，看起来永远都没有任何痛苦。
在他死去之后，也依旧当一只忠于**的咒灵。
好羡慕，不甘心，好恨啊。
无论怎么样，都无法让真人吃苦头。
真人蹭了蹭少年的胸口，吊床也跟着晃了晃，他感受人类呼吸的起伏，缓缓开口。
“顺平，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的本能是憎恶人类……”真人伸手抚上少年温暖的面容，他阖上眼，“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无法杀人。”
空气凝固，吉野顺平呼吸一滞。
“遇见顺平之后，我的灵魂都在与本能对抗……”
雨停了，带着土腥味的空气跑进通道里，角落骸骨上的破旧衣服随风飘动，骸骨的头部微动，空洞的眼眶里爬出一堆黑色蜘蛛幼虫，它们散开慌乱地爬向四处。
真人凝视少年的目光泛起一层冷意，温润的声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我活得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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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八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