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临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鬼哭狼嚎,没有残骸与血腥,也没有那冲天的大火。相反,梦中的场景格外的平静,吴惑平静地站在自己身前,背对着自己。
宗临下意识想叫住对方,可吴惑却只是微微侧过脸来,冰冷的目光中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一刹那,宗临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急忙想要拉住对方的手……就这么惊醒了。
现实中四周一片黑暗,但以宗临的修为足以看清楚的一切。仍然在城主府上,周遭的布局没有任何变化,桌子上一根蜡烛才刚被吹灭,一行白烟冉冉升起。
宗临忍着宿醉的头疼,从床上爬了起来。因为玄真峰禁酒,而宗临又是克己复礼的性子,因此他这辈子是第一次接触到酒精,于是乎还没来得及用修为将醉意逼退,就已经人事不省了。
响指一打,桌上的蜡烛再次被引燃,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你醒了?”吴惑全身上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醒了刚好,帮我看看哪里没挡到?”
吴惑是第一次当小偷,虽然有赵笙这个专家传授经验,但是总归不太习惯。
“你是准备……”宗临宿醉的余韵一下子就醒干净了。
“我去城主的房间里瞧瞧。”吴惑眨了眨眼。
宗临当下明白了吴惑要干什么了,连忙拉住对方的袖子:“我和你一起。”
吴惑颇为疑惑地看着对方:“不用,我一人就够了。城主今夜应该不在,就算不小心被抓,我还能用挪移阵……”
他倒不是真信不过对方,只是一来对方是酒后,身体难免不适;二来他的身份是何雨清故交,万一真被逮住了就脱不开关系了。若只是自己,宗临还能以遇人不淑开脱。
“不行!”宗临厉声制止道,随后便从包裹里掏出另一个件夜行衣。
好家伙,这还是个惯犯!吴惑颇为无语地想道。
宗临似乎看出了吴惑的心里想法,连忙解释道:“行走江湖总要多留个心眼,而且这城主府内,我比你熟悉得多。”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吴惑也不好推辞了。
两人披上夜行衣,转眼间躲过了门前两个士兵,绕到城主房门前。
真奇怪,竟这般顺利?城主府内似乎守卫少得可怜,全府上下除了个老管家,就剩几个打扫做饭的杂役,一到晚上人都走光了。吴惑甚至觉得,只要是个人都能闯进来。
宗临望过来,显然对如今的情况也有些疑惑,作为城主府,还是仙魔混杂的蓉城城主府,守卫这么懈怠真的可以吗?
吴惑靠着门口,心里盘算着电视剧了解的情况,正打算往窗户纸上戳个洞,以便探查房中情况。
宗临见状连忙抓住了他的手,然后连忙在吴惑耳边小声说道:“房中可能有禁制,随便乱动可能会惊动城主。”
果然电视剧是骗人,吴惑讪讪地收回来,给了一个“请”的动作。
宗临先是将手轻轻放置在窗口,细微的灵力慢慢从窗户渗透进屋内,紧接着他的神色再次变得古怪起来,对吴惑说了一句:“没有禁制?”
随后他直接一拳将窗口的锁打碎,紧接着他将木窗往上一推,并迅速地翻进了房中,扶摇剑已然拔出了一寸。
也没有陷阱?
宗临的神识将整个屋子扫了个遍,都没能发现一点危险的痕迹,便收起剑,拉着吴惑从窗口进到屋内。
何雨清每夜都会离开城主府,行踪不明。但是硕大的城主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进城主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两人迅速在房间搜索了起来。
吴惑将房间所有东西扫了一遍,仍是没找到什么与城主夫人有关的东西,最终目光落在书桌上层层叠叠的案卷上。
吴惑随手翻了一本,居然是一本账单。里面罗列了不少物件,以及购买数量和价格,只是何雨清写的字过于潦草,吴惑看得艰难,念叨:“佛什么珠,一串,一枚中品……”
宗临当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走了过来,接过吴惑手里的账本,随手翻了翻,一整本记载着密密麻麻的材料,疑惑道:“这是佛手珠。蓉城境内有什么大型阵法嘛,需要购置如此多的材料?就连我们玄真峰全峰上下一年整修维护的材料数量,都没有这一本这么多。”
吴惑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东西全部都是布置大型阵法的原材料,而且每一件都价值不菲,也难怪城主府竟然年久失修到这种程度。怕不是为了供应这些东西,连府中奴仆都给遣退了。
“我没在蓉城内感受到任何阵法痕迹,蓉城内甚至连护城阵法都没有。”吴惑直接说道,“这么多材料,用来干嘛?”
“账本中没有写上来源和出处。”宗临合上账本,脸色凝重地说道,“一般这么情况,都是默认与魔界往来的证据。因为只有和魔界交易,为了避嫌,才会……”
不过,蓉城是仙魔混杂的城市,这样做似乎也合理。但是数额如此之大,就不好说了,按照这账本的灵石数量,足以供应魔界两到三个中型城市的运作,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所购得的材料去了哪?
宗临从未想到过,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仙魔大战的大功臣、、蓉城的一城之主,竟然与魔修交往如此之密。
“不行,我们明日必须启程,离开……”
宗临的话方才出口,只听见门外传来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心里一惊,连忙将手上的账本放回原处,压低声音道:“不是说今晚不回来的吗?”
吴惑早在进门时就在门外放置了阵法,用于望风,但是算漏了这阵法是以灵力为衡量标准的,只有自带灵力的修士走近才会有所反应。
这下来人是个普通人,竟一点阵法也不曾惊动,便来到这屋前。
“应该只是普通人,你从窗户走,我将来人打晕后去寻你。”宗临低声道。
“不行。”吴惑一把拉开一旁的衣橱,将宗临塞了进去,随后自己连忙也挤了进去。
橱门方才关上,在这房间的门就已然打开了。
一张熟悉的脸透过衣橱的缝隙,陡然出现在眼前——是城主何雨清?
吴惑错愕了一阵,他的阵法以灵力为基,以尸魔的修为水平,基本不会有出错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只有……在阵法眼里,何雨清只是个普通人。不过也不一定,可能是用了什么隐藏修为的法门。可这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修士踏雪无痕,他行走的脚步声如此粗重?
只见,何雨清缓缓地走到桌前,用火折子点起桌上的烛台。火光跳动,衬托着那张带着疤痕的脸更加凶煞。
随后,他仿佛累极了一般,重重地倒在椅子上。这一倒,何雨清就离开了吴惑的视野范围。
吴惑准备挪个方位,看看何雨清准备做什么。可衣橱的缝隙不大,两人严丝合缝地挨在一起,吴惑的脸几乎贴着宗临的胸口,而宗临的心跳声未免太快了吧。
吴惑微微抬起头,却见宗临双目失神,身体在微微颤抖,一只手紧紧抱着吴惑的腰,手指的力量一时竟摆脱不掉。
你……
吴惑没敢开口问,因为门外那人窸窸窣窣地翻动起桌上的账本。
幸运的是,宗临似乎在吴惑的注视中回过神来,目光几近赤红,就连眉心都带着一抹妖异的光,似乎是想安抚吴惑说自己没事,但那露出了的笑容近乎惨烈。
吴惑这才猛的回过神。
书中的宗临就是这般被自己的师兄带进衣橱,透过缝隙,看着双亲被剑鬼斩碎内丹,看着烈火烧尽父母的尸首。此时这里没有火,也没有尸体。但他的神智已然顺着这黑暗得仿佛看不见天日的衣橱,回到了家破人亡之时。
我该怎么办?
吴惑平时素来没有安慰过什么人,此时也不能说话,左思右想,最后也只是轻轻抱住对方的脑袋,将他的耳朵里贴着自己的心口。
那强有力的心跳试图告诉他,身前是个活人。这里不是玄真峰,而我也不是你的师兄。
对此,宗临似乎很受用,又很羞愧,只是埋着头,手指在吴惑后背点了点,示意:我没事。
没事个锤子,手都在抖,
吴惑当即立断从乾坤袋中取出灵石布阵,另一边借着衣橱的缝隙,死死监视着外面的情况。
“是我错了。”何雨清突然发出声音,“殷苑,直到最后你都不愿意来见我吗?”
对上了,真的存在殷苑这个人。
吴惑心里感叹今晚不算一无所获,动作一沉,一不注意灵石落地的声音重了几分,发出“咔哒”的声响。
这若是寻常人可能当做夜猫也就去了。可何雨清听见声音,猛的扭过头来:“是你吗?”
宗临还没有恢复状态,眼里还有些微红,但是脸上已经恢复往常的表情,颤抖着就要拔剑。
不能让宗临和何雨清对上,否则宗临就洗不清了。
吴惑思及此处,当即一只手将扶摇剑推了回去,眼神示意不准乱动,另一只则手笔走龙蛇般在灵石中划过一道道阵纹,随即死死揪住宗临的衣领。
斥!
阵纹缓缓运转,隐匿阵与挪移阵相互交映。
何雨清拉开衣橱,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一片,眼里的光芒终究散尽了。
月光透过窗台,照亮了他的衣角,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晃动,将月光切得支离破碎。
没有推回去的窗户,打乱的账本,衣橱中微不可察的灵石碎片……
何雨清似乎这才清醒了过来,安安静静地站了许久,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一饮而尽。
终于,他的眸色仿佛被月光点亮了,周身威压暴涨,伸手一拳锤烂了衣橱。
只见那看似厚重的衣橱,背后居然还藏着一把五尺长的宝刀。
似乎许久未曾现世,宝刀嗡鸣了一声。
何雨清不费吹灰之力将长刀提起,刀锋所过之处木屑腾飞,窗台尽碎。他目光坚毅,仿佛之前的茫然与失态不曾存在:“该去结束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