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峥沉着脸从堂屋出来时,周芙正在院中扫地,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恰巧与她撞个正着,没等周芙有所反应,便冷着脸扭头先走了。
周芙捏紧手中的扫把,指尖微微泛白。
方才祖孙二人在屋里说话,霍峥出屋时又是一脸的愤懑,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为了她的事起了争执。
她敛去眼底的涩意,低下头闷头继续洒扫,扫帚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
霍家人口简单,院里的活计本就不多,周芙扫完了院子就回了自己屋,朝祖母要了块皂角,打算把家中带出来的旧衣洗净。
那件灰绿色的衣衫破了好几处,又沾满泥泞,上面还有些许干涸的血迹,看着狼狈不堪,却是周芙仅存的念想,她不想丢掉。
看着手中衣物逐渐洗去脏污,指尖触到那些冰凉的痕迹,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夜的火光。
本该是春和景明的时节,赵府的庭院里却烈焰冲天,众人惊叫逃命,一副翻天覆地的景象。
奶娘急匆匆地翻找出丫鬟的旧衣给周芙换上,一把将她推入马车里,任凭她如何哭喊也毫不犹豫的决然离开,扎进火海之中。
那一夜,偌大的赵府只有她一人逃了出来。
周芙手上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待她回过神来时,眼泪已滴入水盆中,泛起一圈涟漪。
她用手背擦去泪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激荡,将已经洗净的衣衫又过了一遍水,再平整妥帖的拿到院子里晾好。
阳光穿过枝叶洒在衣衫上,皂角的清香混着阳光的暖意弥漫开来。
周芙叉着腰后退两步,端详着自己初次浣衣的成果,嘴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照你这么晾,晾到发霉了也干不了。”一道冷洌的声线毫无征兆的自身后响起,惊的周芙浑身一颤。
她猛地回头,霍峥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双手抱胸看着她,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疏离。
周芙簇起眉,又看了一眼霍峥,再瞧瞧衣服,眼神不满中又隐隐有着一点微妙的心虚,难不成她真的弄错了?
不对,她见过别人洗衣,自己的流程也是严格执行,搓搓洗洗涮涮拧拧,没错啊?
霍峥瞧她一眼,见她眉眼闪烁的样子挑了挑眉,
“你看这滴滴答答的水,你没拧干就晾,得晒到什么时候才能干。”
边说他边走上前,伸手攥了一把衣服下摆,一串水珠突然倾泻而下,像突然落下的阵雨。
周芙瞪大眼睛,轻声道:“我明明拧了的……”
霍峥没吭声,取了衣服攥在手里,双手向反方向一使劲,“哗啦啦——”的水如倾盆般涌出。
看着水流逐渐减小,霍峥松了力气,衣服展开上面布满褶皱,他狠狠抖落两下,又很快恢复平整。
他将衣裳交给周芙,睨她一眼,“给。”
“多谢。”
周芙伸手接过,眨眨眼睛。
霍峥并未回话,转身阔步离开了。
眼见着霍峥的背影拐弯消失在门口,周芙这才低下头,手中衣物只剩下轻微潮湿,一滴多余的水都不曾渗出,她喃喃自语道:
“以后可万不能惹他生气,万一一拳打死我怎么办……”
霍峥径直去了山寨的大门口,刚一进瞭望台,几个身着皮质软甲的守卫就围了上来,
“阿峥哥。”
几人齐声道,语气中带着敬重。
霍峥颔首示意他们各回岗位,刚走到哨卡旁,就见孟大虎迈着大步走来,刀疤脸略显狰狞,声音粗犷有力:
“阿峥,你快来看。”
他掌心托着块令牌,古铜色的令牌呈圆形,上面雕琢着精细的祥云花纹,牌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令牌底部以一块翠绿的玉石为坠,枣红色流苏垂挂着,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今早巡逻队在北坡发现的。”孟大虎道,“我问过了,昨夜巡逻时还没见着,今早便有了。”
霍峥接过令牌,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表面,“昨日晚间还没有,今日早上便发现了?”
孟大虎点头。
霍峥声音低沉:“昨夜到今晨,这附近可有异动?”
此事不归孟大虎负责,他伸手招来一壮汉,“让他跟你说。”
壮汉上前一步,沉声道:“阿峥哥,这期间没见可疑人出没,寨里兄弟也没人擅自出寨,唯一的异样,就是昨日跟你们交手的青鸟帮那群杂碎。”
霍峥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翻涌的晦暗,拇指摩挲着令牌底部的玉石,触感光洁细腻。
“青鸟帮的令牌不长这样。”
他缓缓开口,语气笃定:“领头的腰牌刻有青鸟,与这无字令牌大不相同,而底下的喽啰靠身上刺青认人,也不需令牌证明身份。”
青鸟帮无恶不作,霍峥的镖队行走江湖常常遇见这帮畜牲烧杀抢掠,有时少不了与他们交手,他们的令牌和刺青霍峥早已牢记在心。
这样精致的令牌绝不属于他们。
孟大虎挠着后脑勺,一脸困惑:“那会是咱们自己人掉的?可谁有这等物件?”
“不会。”霍峥断然否定。
“此物做工精致,不可能是山寨中人所有,它的主人…我只能想到一人。”
他攥紧了令牌,心中有了答案。
昨夜入寨的外人里,除了青鸟帮,便只有那个自称商户之女的周芙。
这令牌的主人,十有**便是她,可据她所说,她家遭匪抢劫,慌乱出逃,为何会随身携带这样一块无字令牌?此物到底有何用处?
他将令牌收入怀中,“继续加强警戒。”霍峥对孟大虎道,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此事先别声张。”
孟大虎虽满心疑惑,却还是重重点头:“明白。”
农家向来只吃两餐,一餐是天刚亮时的早饭,另一餐便是日头过午的正餐,周芙不曾知道,直到看见霍峪端着半篮青菜走进厨房,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到了做饭的时辰。
她快步跟着进了厨房,“是要做饭了吗?”
正在垒柴的霍峪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抿了抿嘴反问:“你是饿了吗?”
“没有没有!”知道霍峪误会,周芙脸上腾得泛起红晕,连忙摆手解释,“我只是想过来搭把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霍峪点点头,没再多问,转头就去灶台边引火。
干燥的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清瘦的侧脸上,忽明忽暗,周芙站在一侧,看着案板上的青菜、陶罐里的杂粮,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插手,只好又问: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霍峪认真看她一眼,像是在考量她能做些什么,“你会些什么?”
周芙一愣,小声道:“洗菜、刷碗,我都能做。”
霍峪想了想,从墙角拎过一只装着野菜的竹筐递给她:“那你把这些洗了吧,多洗几遍,根上有泥。”
周芙应下,端着竹筐就往水井走去。
院中的水井由青石板砌成,青灰色的台面被磨的发亮,井口不大,俯身看下去,井水静谧幽深,黑漆漆的一片,看的周芙心里发怵。
“这边有水缸,在这儿洗。”不知何时霍峪从厨房出来了。
“哦,好。”
周芙连忙应着,跟着霍峪到了厨房外的大水缸,霍峪用水瓢舀了半盆水,放在台面上,这才回屋去。
周芙蹲下身,将菜放进盆里,她小心地掐去菜根,把沾着泥土的叶片在水里轻轻搓洗,泥土被水冲掉,在盆底积起薄薄一层泥沙。
她洗得格外认真,每一片叶子都要反复搓揉,生怕洗不干净,神色认真严肃的样子好像手中拿着的不是青菜,是什么要送到陛下面前的贡品似的。
洗到第二遍时,盆里的水已经清澈了,周芙正把菜拿出来沥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便随着孩童稚嫩的叫嚷:“姨姨!姨姨!”
周芙回头一看,小宝气喘吁吁地朝她跑来,脸蛋上红扑扑的,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一双小手捧着一把紫红色的野果,高声道:
“姨姨快看我摘的果子!都给你吃!”
周芙心头一暖,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蹲下身接过小宝递来的野果。
那捧果子饱满圆润,紫红色的果皮上还带着露水,周芙腾出一只手摸摸小宝汗湿的头顶,
“谢谢小宝,你跑这么快累不累?”
小宝憨憨的笑着挠挠脑袋,“不累!”
“姨姨你快吃,吃紫色的,这种的最甜最好吃了!”他伸出短胖的手指头,指指那颗颜色最深的果子。
周芙笑着点头,从手中那捧颜色各异的野果中挑出两个最大最紫的,递给小宝一个,
“给,咱俩一人一个。”
小宝舔了舔嘴巴,小手却忘身后一背,“我不吃,这是给你的赔礼。”
可眼神却又诚实的锁定了果子,显然是很想吃。
周芙被逗得笑弯了眼,她柔声道:“你摘了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呀,不如你帮我分担一个吧!”
“就当是帮帮姨姨吧,好不好?”
听到周芙这样说,小宝眼睛一亮,好像勉为其难一样的接过来,口中嘟囔:“那我就帮帮你吧。”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大口,满足的朝周芙笑笑。
看他吃得开心,周芙心里也跟着高兴,忍不住笑出声来。
吃饭时霍峥回来的最晚,他沉默着入座,周芙小心的拿余光观察他,却被他发现,霍峥眼神锋利,冷冷瞟了周芙一眼,看的周芙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