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鲜血、利刃、狞笑……
雨夜里是满目的红,双手染血,连指缝中都嵌着肮脏的血渍。
周芙猛地从梦中惊醒,满头虚汗,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紊乱的心跳才渐渐平复,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十指如削葱,指尖粉白干净,哪有半分血污的痕迹?又转而看向四周,干净整洁的农家屋舍,粗布被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她这才松了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心口:
都过去了。
昨日发生的事情都仿佛如一场梦一般,只有双膝隐隐的钝痛提醒着她那一切的真实。
窗外已透出太阳初升的薄红,周芙推开木窗,将脑袋探出窗外。
天际辽阔,一轮红日如燃烧最烈的火烛悬在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层染上渐变的橙红,光线穿过薄雾射向大地,将世间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山风带着清冽的晨气拂过脸畔,周芙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沉浸在这得之不易的安宁中。
再睁开眼时,附近传来刀剑挥舞的破空声,循着声音找过去,便看见一人手持长刃正在晨练。
男人一身玄衣,身姿挺拔,手中长刀寒光凛冽,随着他的动作划破空气,发出“咻咻”的锐响,每一次挥刀、收势都利落干脆,带着常年习武的沉稳与力量。
霍峥手腕微转,长刀“唰”地归鞘,动作干脆利落。
他余光撇见窗后探头探脑的周芙,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精准的锁定了周芙。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晨练后的微哑,却依旧冷冽,目光扫过她略显慌乱的神情,眉峰微挑,“偷看别人练刀,倒是有精神。”
周芙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垂着眼帘低声道:“我……我听见动静,好奇看看,不是有意偷看的。”
晨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倒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
霍峥没再追问,只随意拿起桌上水囊灌了几口,溢出来的水珠顺着喉结滑进衣领之中,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既然醒了就来吃饭。”说完转头向屋内走去。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走进屋内,周芙心中一轻,可随即又懊恼起来,都怪她醒的太晚,错过了帮忙做早饭的时间,眼下倒正赶着饭点来吃白食。
她这般想着,便加快了穿衣洗漱的动作。身上的粗布衣裙是昨晚上蒋春华送来的,老太太说这是给她看过伤的霍二叔之女霍沁的衣裳,听说她要在山寨暂住,特意挑了件没穿过的新衣裳送来。
布料虽不如京中锦缎柔软,却浆洗得干净,穿在身上倒也清爽。
周芙捧起一掬凉水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又清醒几分。
山中没有脂粉香膏,她也不矫情这些,只对着铜镜认真快速地理了理头发便出了房门。
刚出门就迎面撞见一少年端着碗筷从厨房出来。
少年眉眼清秀,身型清瘦,想来就是霍峥的弟弟霍峪。
霍峪也是第一次见周芙,站在原地无声地看了她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倒与他哥哥有几分相似。
周芙笑了笑,迈步走进正屋,远远便听见蒋春华的说话声,老太太见她进来,立刻笑着朝她招手:
“醒啦?快坐下吃饭,阿峪熬的小米粥,我给你盛出来晾着了,刚好入口。”
“祖母,对不起,我今日起来晚了,没能帮上忙,下次不会了…”
周芙走到蒋春华身边,语气里满是歉疚。
老太太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这有什么打紧?你身子还没养好,多歇歇是应当的,再说阿峪每天也得做饭,左不过添双筷子的事儿。”
“快坐下,先吃饭。”
周芙应了声,接过盛好粥的碗,瓷碗被热粥染上温热却不烫手,小米粥熬得浓稠绵软,表面结着一层厚厚的米油皮,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淡淡的米香混着微甜在舌尖散开,暖得人心头发软。
“霍峪呢?不吃饭了?”对面坐着的霍峥开口问道。
“小宝还没睡醒,许是给他穿衣服去了。”
蒋春华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朝周芙飞速传来,眨眼间,一个圆滚滚的小肉团子便扑到了周芙腿上。
周芙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愣,口中的粥还没咽下去,就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漂亮姐姐,你是谁呀?”
趴在她膝上的小男孩昂起头,肉乎乎的小脸上缀着两团可爱的红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小宝,下来!”霍峥的语气严肃起来。
小宝显然很怕霍峥,,磨磨蹭蹭地从周芙腿上爬起来,眼神幽怨的站在原地。
周芙这才缓过神来,她放下碗筷,语气温和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周芙,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宝听见她认真的介绍自己,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我叫霍小宝!咱俩不是初次见面,昨天晚上我就从门缝里偷偷见过你了!”
“啊?”
周芙愣愣地眨眨眼,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个小登徒子,还挺骄傲的!”蒋春华又气又笑地拍了拍小宝的屁股,拉过他摁在椅子上,
“好好坐着吃饭,别打扰人家吃饭,再说了,你该叫人家小姨,她可是你妈妈的妹妹呢!”
周芙呼吸一滞,攥紧了袖口,抬眼看向蒋春华,老太太朝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安心。
这时,迟迟入座的霍峪正好走进来,听见这句话,他眼神探究的扫了一眼周芙,又慢慢收回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安然自若地坐下吃饭。
相较于众人的冷静,霍峥脸色沉的能渗出水来。
听见这话,小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语气兴奋的问:
“曾祖母,那我是不是该叫她周芙姨姨了?”
得到蒋春华的点头后,小宝兴奋的拍拍手,“太好啦!我有姨姨啦!”
“先别着急高兴,”
蒋春华按下小宝的手,语气严肃起来:“你昨晚上偷看别人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道歉。”
周芙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小宝应该就是好奇。”
还没等她说完,小宝就爬下椅子,对着周芙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奶声奶气地说道:
“周芙姨姨,对不起,我不该偷偷从门缝里看你,这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作为补偿,等吃完了饭我给你摘果子吃!你能原谅我嘛?”
周芙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眉眼弯弯:“好,我原谅你了。”
小宝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椅子上,乖乖吃起早饭。
饭后,周芙主动收拾起碗筷,端着碗碟走进厨房刷洗。
她虽是第一次做这些粗活,却学得仔细,动作虽慢,洗得倒很干净。
可还没等刷完第二个碗,蒋春华就皱着眉头出现在厨房门口,
“你手上伤还没好呢,怎么能碰凉水?”
“没事的祖母,不打紧。”
周芙昂起头,出水芙蓉般俏丽的小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还带着伤口的手正扎在满是泡沫的凉水盆里,乖巧的让人心疼。
一向雷厉风行的老太太不由分说的拽起她就往外走。
周芙也不敢真的和腿脚不好的老太太拉扯,顺着力走出了厨房。
“这些活让霍峪去干,你手上伤还没好刷什么碗。”
蒋春华一脸心疼,拿着帕子把周芙的手擦净了,倒是半点儿不在意自己的小孙子。
周芙乖顺的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擦拭,眼眸里漾着幸福的笑意。
其实她的伤不算重,只是那些擦伤的血痕在白嫩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罢了。
老太太不让她刷碗,周芙也闲不住,转身便拿起扫帚扫起院子。
堂屋内,霍峥望着院中正低头扫地的周芙,眉头拧得愈发紧,直到蒋春华慢悠悠走进来,他才沉声道:
“祖母,您方才那句话是真的假的?”
蒋春华在竹椅上坐定,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抬眼装傻:
“什么真的假的?哪句话?”
霍峥不愿意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您说要让小宝喊她小姨,说她是霍清妹妹,这话您是认真的?”
“自然是真的。”
“这怎么能成真!”霍峥声音瞬间低沉,语气中充斥着压抑的不满。
“霍清早已死了三年,寨里老老少少谁不知道?如今凭空冒出来个妹妹,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信不信又如何?”
蒋春华抬眼看向他,放下茶杯,“她兄长当年对小清有救命之恩,便就是对霍家有恩,小清在外征战多年,有没有认这么一个妹妹谁能知道,咱家咬死了这是真的,那便就是真的。”
“可她来历不明!”
霍峥往前走了一步,眉头拧紧,语气陡然加重:“她身份不清,如果为山寨招来祸事怎么办?”
“她一个小姑娘能惹来什么麻烦?”
蒋春华顿了顿,又道:“再者说,真若有麻烦,祖母一力承担,绝不叫你烦心就是。”
霍峥攥紧了拳头,“祖母!您都对外说她是霍清妹妹,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你不是早说过,与霍清断绝关系了吗?”
蒋春华眼里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道,“那这‘霍清认下的干妹妹’投奔到我这儿,你不过是我的孙子,又怎会牵扯到你呢?”
“我……”
霍峥被老太太堵得哑口无言,憋了半晌,终是重重一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堂屋,连带着带起一阵风,将门框上挂着的玉米穗都晃得簌簌作响。
蒋春华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端起茶盏轻轻笑了,眼底却藏着几分了然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