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渝不说话,只筛了一盏茶递到她手里,她偏过脸不理会,赵渝凑到她唇边,两指捏在她脸颊两侧,捏得她樱唇微微张开,手腕抬起,将茶水顺入她口中。
她气恼,含在嘴里不咽下去,脸颊鼓鼓地瞪着赵渝。
赵渝的眸光落在她被茶水润泽的唇瓣上,唇角蜿蜒出一道细细的茶水,混着她口涎,清亮又旖旎,她鼓起的脸颊像是要撑破的粉白蜜桃。
他俯身,在她慌乱之际,双手压在她身子两侧,鼻尖凑近她的,有意阻截她鼻间呼出的温热香甜气息。
南枝吓得一激灵,喉咙不自然吞咽,将口中的茶水生生咽了下去,清润的眼眸一抬,就是赵渝那张俊美不失清冷的脸,还有他微微上扬的薄唇,似得逞了一般。
他总有办法对付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吴南枝万般崩溃,她觉不公平,凭什么赵渝比自己早知道这么多事情,凭什么自己得遇上他之后才知道两人必死的结局。
南枝越想越觉得委屈,委屈从心底涌至眼眶里,凝成清泪,委屈地看着赵渝。
“我想回去。”她说道。
她不喜欢这个卧室,就好像她不喜欢严防死守的宫墙一样。
“一个月,就一个月,好不好?”赵渝抬手拂过她眼角,妥协一般,低声道。
半个月后,他处理完安阳郡王的事情,吴南枝就安全了。
再半个月,是他的私心,如果那时候她还是不肯,赵渝……他会放手吗?赵渝自己也无法预料。
“一个月?!”
吴南枝倏地要站起来,被俯身环住自己的赵渝挡住了,只能猛烈摇头道:“不行不行,太久了!”
待在赵渝身边太久,她对赵渝的一点喜欢很有可能变成很多喜欢,她可没有赵渝这般克制自持的心性,完全把持不住,万全之策是不见他,这样就不会梦到他,也不会想着他了。
梦中的吴南枝想逃离他身边,眼前的吴南枝也想逃离他身边,这份揪心绞痛,他在梦里经历了无数遍,又在这里经历了一遍。
赵渝眼底晦暗交织,眉眼深邃地望着眼前人,手指暗暗收紧,没说一句话,只是俯身往她眼前压下来,薄唇在她颈膊见轻轻滑过。
鼻息温凉,像是猛兽吞噬猎物之前的试探。
他说:“吴南枝,要不你恨我吧?”
恨意也比无意好,至少可以仗着她的恨,对她做些他爱做的事。
南枝浑身一颤,不敢盯着他的眼眸。
她想到梦境里的赵渝,翻云覆雨前,他就是这样的眼神和表情,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生气的时候力道很大,南枝根本招架不住。
赵渝这人在梦里最常用的手法是束缚,还有……
南枝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修长的手指,双腿不自然并拢在一起,颤颤地说道:“我哪敢恨赵府尹?啊!”
赵渝在她脖子上咬了一下。
吴南枝疼得惊呼,双手下意识攥着他护在自己身侧的手,狠狠瞪住他,斥责道:“疼!”
赵渝的薄唇没打算放过她,依旧在她颈膊与锁骨间游走,低声暗道:“疼的话,那你恨我。”
吴南枝的身体比她诚实百倍,鼻间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恨不来。
此时,外头有小厮来报,道是安阳郡王携家眷前来做客。
南枝赶紧推开他,诚恳地劝道:“赵府尹,要不你先去见见安阳郡主?万一她长得很合你眼缘呢?!万一她性格也很好呢?”
“是吗?”赵渝盯着她飘忽的眼眸,她撒谎的神情太容易看穿了,他冷声道:“那你在屋里好好祈祷她合我眼缘吧!”
话毕,转身走出了房门。
他一走,南枝脑中立马活络过来,环顾屋内四周,窗户锁死了,门也锁死了,隔着覆在窗上的薄纱,隐约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几个带着刀的“小厮”?
不对,那是亲卫。
赵府守卫如此严苛吗?日常起居的内院里头里安排有亲卫?
南枝在赵渝的卧室里来回踱步,托着腮想了很久的逃出之法,走到窗户前,想到不是如何破窗出去,而是赵渝将她抵在窗户前,撕扯着她的衣裳,站在她身后,俯身在她耳边,如地狱阎罗般低语。
梦里的吴南枝是主动勾引赵渝,并设法与他成婚,饶是如此,成婚后的吴南枝依旧想要逃出赵府,先是想要与赵渝和离不成,又想别的办法。
吴南枝承认自己出尔反尔不太好,但她就是这秉性,梦里是这秉性,梦外也一样,改不了,也没打算改。
每次被发现,赵渝都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把她压在窗户上,压在梳妆镜前,让她亲眼看着她自己如何沉陷在赵渝所给的**之中,将她压在门边上,书桌上,书架上,还有隔间的浴室里,在她耳边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说她的喘息很好听,说她的身体很乖顺……
在梦境里,吴南枝的身体先爱上了赵渝。
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想梦里的吴南枝如何逃离赵府。
吴南枝坐在床边,一看到那床褥就联想到她和赵渝在上边所做的一切,腾地一下站起来,坐在桌边的圈椅上,立马又腾地站起来。
这圈椅也不太干净,赵渝坐在上边,她被迫坐在赵渝上边,如若不好好吃饭,他会就地惩罚。
整个卧室,没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
连地上都经历过一些难以启齿的事。
梦里的吴南枝有几次差点逃出去了,她得仔细想想。
第一次是她有意顺着赵渝,任由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装做很乖巧的样子,暗中给他下药,趁其不备,连夜跑出去,刚要翻墙就被赵渝抓住了。
第二次是她故意生气,跳进偏院附近的荷花内湖,赵渝把她捞起来,她哭着说自己要死了,就想出去看一看,被赵渝带到了马车上,想要逃的时候,被赵渝抓回来,在马车上惩罚了一次又一次。
那才是真的要死了。
第三次,她向赵时安求助,赵时安只将她当做长嫂,没有逾矩半步,更不敢真的帮她出逃。
不过,梦里她是赵时安的长嫂,现在不是啊!
南枝灵光一闪,按着梦中的方式,走到隔间的浴室里,浴室门窗紧闭,比卧室锁得还要牢固,浴室内的热水传导处是一根鎏金铜制水管,管子另一边就是热水房。
赵时安每日去给赵岭和宋秋晨昏定省的时候,会路过这里。
日落之后,就是昏省。
吴南枝在赵渝的卧室里等日落,坐在卧室里的书桌前,左翻翻右翻翻,从书架上最里边翻出了一本札记。
封面已经泛黄,看起来像是很久之前的了。
吴南枝随意翻开一夜查看。
景元十七年五月三日,她将于六月初三前往临州河,乘船泛舟,落水,入水将其救起,与其相遇。切记,勿要靠近临州河。
谨之谨记。
这是赵渝的梦境吗?
南枝记得这一年,她七岁,坐在游船上,被后边一个世家娘子推入了水中,然后有一个少年把她救起来了,她上岸后想要找到那个救人的少年,一直没找到。
吴南枝坐下来。
景元十七年六月初三日,她将于七月十三日乘车驶过宋家茶楼,马匹受惊,人仰马翻,与她同在车上,护其周全,入府为其侍从。切记,勿要靠近宋家茶楼。
谨之谨记。
这一日她不太记得了,在她的记忆力,好像没有这一段,吴南枝她记得有一次路过宋家茶楼的楼下,听到好几次哨声,她当时还问小厮哪里的哨声,小厮也不知道。
吴南枝继续看了几页,每一件事情都和自己对应上了,她上山祭祀,差点滚落山坡,她前往禅寺,吓得整宿睡不着,她新年差点被鞭炮炸了手……
她不知道赵渝是否真的如他所写的那样谨记了。
景元二十二年八月,她将于景元二十七年八月前往长安,于周府门前跌落阶梯,救之,入府,其欲逃离,放之,后又入军营,同塌而眠,至此沉沦其间,不可回首。切记,勿近之。
谨之谨记。
…………
景元二十三年八月,她将于嘉宁元年二月入宫,登于城墙上,一袭红衣映雪,抬手间万箭齐发,穿入肺腑。切记,近之则乱心志,勿近,纵情则招悔恨,勿纵,明知万箭穿心,勿入因果。
谨之谨记。
这一年,赵渝十五岁,梦见了两人的结局,一开始他只是不希望成为吴南枝身边那个任打任骂的侍从,后来不希望成为吴南枝的夫君,最后不希望进入和她的因果里。
勿近,勿纵,勿入因果……
这样的话,在他十三岁之后的札记里几乎都会出现,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落笔时的笔墨粗细不均,像是在给自己下定某种毅然决然的决心,却在下定决心的时候,手抖了。
吴南枝合上札记,放回原来的位置上。
她无法形容现在的感受,像是含着一颗苦涩的糖,她知道是糖,舌尖尝到的却是苦的,可咽下去又有一丝回甘,她讨厌这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并在心里责怪起带给她这种滋味的赵渝。
甜就是甜,苦就是苦,回甘能甜到哪里去?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不理解,赵渝已经下定了这么多年的决心,为什么今天他却不肯放手呢?
南枝看不透他,却看清了札记里的这个少年。
她不想辜负少年时的赵渝。
也不想接受自己梦境里的那个结局。
眼见日落已尽,南枝走到浴室里,对着铜管大声喊:“少将军!赵时安!我在这里!赵时安!救救我!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