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吃过魏太医的清毒药丸,身上见好。
周洛衡每日来她小院两趟,去大理寺点卯前,先往她院中嘱咐今日添衣,傍晚回府后,与她同桌而食。
郑翠往灵岩寺去,求得吉日是九月二十四,请帖也已经发散出去。
没有半点犹豫与拖沓,婚期又离得这样近,反倒让南枝心有不安,她甚至怀疑周洛衡这些日子的关心,别有目的。
这日,外头有六个婢女双手捧着胭脂水粉和头面首饰进到锦绣小院。
周梨花来找她耍百索绳,见婢女手里托着螺钿木盘,上边摆着一个金灿灿的首饰,好奇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那婢女躬身回道:“这是出嫁用的戴胜头面,夫人使我给吴娘子送来。”
周梨花问她:“吴娘子要出嫁?她要嫁到哪里去?”
那婢女笑出声来,回道:“二娘子这话问得奇怪,吴娘子自然是嫁给府里大郎君的,她还能嫁给旁人不成?”
周梨花讶异:“啊?她怎么可以嫁给阿兄?”
那婢女见她不似说笑,道:“这郎主说了,吴娘子与大郎君在年节前就要完婚,府里上下都在筹备这事呢,夫人前日去灵岩寺占了吉日,正是九月二十四。”
重阳当日,周府摘得秋千戏头彩,这些天里,周梨花忙着外出炫耀,哪里顾得上知道府里的事。
她小跑进屋。
吴南枝听到她的声音,从里间出来,张口便吩咐:“哟,来得正好,我口渴了,正愁没人筛茶,你且倒一盏雪芽茶来与我吃,温热的就好,别太烫了,茶沫撇干净。”
周梨花没好气:“我又不是你的婢女,要茶吃,你吩咐珠玉去,支使我做什么?”
南枝道:“也不知谁在前几日好姐姐长,好姐姐短,说要给我做牛做马的。”
“我……”
知道她说的是秋千戏那日的事,周梨花不情不愿地拿起桌上执壶倒茶,嘴上嘟哝说:“罢了,且让你得意一回。”
南枝沿桌边圈椅坐下,欣然接过周梨花递过来的茶盏,轻抿一口。
周梨花挪动椅子凑近她,问道:“有件稀奇事,你听说了吗?”
南枝品茶,只道:“没听说。”
周梨花:“府里居然给你和阿兄筹办婚礼。”
南枝:“这事有何稀奇?我与你阿兄本就有婚约。”
周梨花凑近她耳边:“与你说一句实话,原先爹娘没打算让阿兄娶你。”
南枝:“嗯,现在怎么就打算起来了?”
周梨花:“也不知道刮的哪门子的风,突然就同意了,还张罗起婚事来。”
南枝:“你听着不乐意?”
“再与你说一句实话,我之前确实不乐意,谁让你总是欺负我?”
周梨花往左右觑了觑,见没人,大胆说道:“不怕你恼,我阿兄其实也不乐意。”
“周梨花,你胡说什么?”
周洛衡不知何时到这院来,听见周梨花这话,进屋来打断她:“什么乐意不乐意的,别在南枝跟前胡扯这些。”
周梨花被阿兄吓得一激灵,不服气道:“阿兄你凶什么?你当初不是说宁死也不……”
“当初确实说过宁死不娶吴南枝的话,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早年定下的婚约不可背弃。”
周洛衡走至南枝身侧,向她躬身作揖,郑重道:“南枝,我必定会娶你,你且放心。”
南枝支手托腮,挑眉看他:“听你这意思,我还得感恩戴德,承蒙郎君不弃?”
周洛衡拉开她手边的一张圈椅,坐下倒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罢了,就当是我求你嫁进来的。”
将手上的茶恭恭敬敬端给她:“但求吴十二娘不弃,嫁与我为妻,日后定当侍奉周到,同你举案齐眉。”
南枝不接茶,只望向周洛衡的眼睛,试探一般问道:“九月二十四,婚期太近了些,我尚未准备好,可否另择婚期?”
周洛衡放下茶盏:“确实是近了些,我也问过父亲是否可以延后至下个月,父亲却说是圣上的意思。”
南枝疑惑:“圣上的意思?”
周洛衡笑道:“圣上自然不会理会臣子婚嫁这等小事,只是听薛公公透露的消息,九月初十那日,赵府尹上过一道奏疏,议的是一桩案子,说是男女双方有婚约,男方有意拖延女方三年,是否该重罚,圣上说要重罚。”
周梨花听得云里雾里:“这和婚期有什么关系?”
南枝道:“圣上认为拖延婚期该重罚,所以,周府才赶紧定下婚期,以免引得圣上不满。”
周洛衡点头,圣意难测,仅一句“此事该重罚”就使父亲早晚也睡不安稳,让母亲快去灵岩寺求得近期吉日。
南枝还是好奇:“赵府尹为何要上那一道奏疏?”
“可能是因为……”
周洛衡不知该如何与南枝解释。
父母原先拟定的婚期其实是年后,婚期越长,变数越多,最后周洛衡娶的是吴南枝,还是王三娘子,或是卢家娘子,都未可知。
赵渝这道奏疏,看似平平无奇,却能四两拨千斤,断了周府与其他世家联姻的可能,到底是赵府尹,手段干脆凌厉。
他道:“赵府尹行事向来捉摸不透,谁也猜不着他的真实意思。”
“赵府尹……”南枝默默念着这三个字,眉间一皱:“赵谨之……”
她问周洛衡:“你可知赵府尹姓名?”
周洛衡不知她为何这么问,还是如实道:“赵府尹,单名渝,字时望,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枝摇头,看来赵府尹这人与《春来遗事》当中的赵谨之没有任何关联,可为什么自己两次与他接触,都会鬼使神差地唤出“赵谨之”这三个字来?
真是奇怪。
一旁的周梨花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现在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完了,吴南枝真成我嫂嫂了。”她欲哭无泪,对吴南枝哼鼻道:“这次被你捡到大便宜了!”
吴南枝淡淡道:“你阿兄确实是个便宜东西。”
周梨花向周洛衡告状:“阿兄,她看不起你。”
“梨花,别这么说。”周洛衡说了梨花,又转头劝南枝:“南枝,你也是,都要做嫂嫂的人了,还和她置气做什么?”
吴南枝轻嗤:“谁做了孽要做她嫂嫂?”
周梨花急得跺脚,哭闹道:“阿兄,你看她!根本就是瞧不起我们,小时候瞧不起,现在也是,阿兄,你现在马上去和父亲说,誓死不要娶她,让她自己抱着婚书哭去吧!”
吴南枝幽幽道:“反正现在不是我哭。”
周梨花哭出声来:“阿兄!”
“南枝,你少说两句,求你了。”周洛衡头疼,求过南枝又劝梨花:“梨花,你也真是的,她向来就是这脾气,你非得挤兑她做什么?更何况,你又总是挤兑不赢。”
周梨花:“反正我不要她做我嫂嫂!”
吴南枝:“你这便宜妹妹我也不要。”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周洛衡赶紧从荷包里取了五两银子,塞到梨花手里,道:“你若没什么事,就去茶坊听书去。”
梨花拿过银子,对吴南枝做鬼脸:“阿兄还是最疼我。”
南枝冲周洛衡摊开手。
周洛衡道:“你这是做什么?”
吴南枝挑眉:“我也要去。”
“你……”
周洛衡无奈,只好摘下荷包全给她:“真是拿你没办法,既如此,你同梨花一道去,我晚些时候再去接你们。”
周梨花不肯:“我不要她跟着我。”
周洛衡同她道:“你前些日子才说要给她当牛做马的,现在就不认账了?”
周梨花顿时泄气:“阿兄,你怎么也用这话替她压派我?!”
周洛衡道:“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言出则必行,否则下次再遇到事,求谁帮你去?”
“知道了,我带上她一起行了吧?”周梨花不满道:“还没成婚呢,就偏袒她了,要是成婚还了得?”
周洛衡同南枝道:“我一会儿去大理寺处理完手头公事,就去北街永昌茶坊接你们。”
周洛衡向郑翠禀明后,将吴南枝和周梨花送到府门,蒋妈妈并两位妇人跟车出行,南枝自己又带上珠玉和陈嬷嬷,和两位妈妈一样,在马车外头坐下随侍。
马车里,南枝问周梨花:“怎的不见你身边的婢女随行?”
“换了十几个,我用不惯。”周梨花努嘴到一边,说道:“她们都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和你一样势利,横竖都瞧不上我,找几个新的来,她们又笨手笨脚,阿娘居然还要说我不会调教人。”
南枝道:“知女莫若母。”
周梨花轻哼一声,好久才回悟过来她刚刚是在嘲讽自己,可为时已晚,不好突然发作骂她,只能暗自生一肚子气。
马车在永昌茶坊外停下,南枝和梨花下车,珠玉和陈嬷嬷,还有随行的两位妈妈跟着两人进茶坊,蒋妈妈则绕到茶坊后院停车系马。
进到茶坊,一机灵的茶童领两人到一空桌前,麻利擦了桌面,拍掌唤来送来三碟点心与果干瓜子,又执壶茶两盏茶,笑眯眯递过去一本册子,请两人点书。
两个妈妈立在梨花后头听吩咐,陈嬷嬷在南枝后边站着,珠玉在边上伺候,挽起袖子,给她剥果仁儿。
周梨花拿过书册,点了一出当下时兴的《碾玉观音》,再给那茶童几钱银子,口气颇大道:“给我先排前边儿。”
那茶童不收钱,只赔笑道:“前边还有好几本呢,都是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说的,小娘子得稍候了。”
周梨花瞪他:“我都给你赏钱了,你就不能同他们说说,给我排前边儿些?”
后头有人起哄说道:“口气也忒大了些,跟谁没钱儿似的!”
那茶童也说道:“小娘子还是莫要为难小的。”
南枝紧着给珠玉一个眼神。
珠玉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两碎银来,交与那茶童,道:“劳烦哥儿,小娘子们难得出门一趟,回家迟了怕是要吃板子的,这点钱给每桌儿都添些茶水果干,再给先生买盏茶润润嗓子罢。”
那茶童眼睛精亮,忙收过钱揣兜里,笑道:“小娘子既这么说,那小的这就同他们交代去,想来大家都是明理儿的人,都晓得体谅小娘子们出门不易。”
珠玉点头:“还得哥儿费心周旋。”
那茶童转身要往后边去安排,南枝突然想起什么,问那茶童道:“有个事得问哥儿,你们茶坊里可有一出叫做《春来遗事》的书?”
那茶童听罢,从腰间抽出卷起的册子,翻开细看,最后摇头道:“回小娘子的话,书里没有这出本子,小娘子也甭问其他茶坊,永昌茶坊没有的本子,别的茶坊更不可能有。”
“没有这出本子?”
南枝愕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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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婚期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