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平静无波,过了一段时间,一个故事却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入了红莲的耳朵里。
故事说的是前朝时期,一个皇帝曾经有个双生弟弟,然而弟弟心爱的女子却被皇帝纳为妃子,两个相爱之人被迫分开。弟弟在痛苦之下起了坏心思,想要杀死皇帝取而代之。反正两个人长得一样,他只需要一个独处的时机便可以轻易地达成此事。
弟弟也的确得到了这个机会,只是没想到皇帝周围的暗卫众多,他还没能得手便被发现了,最后被贬为庶民流放到了苦寒之地,不得善终。
这件事情之后,皇室中便开始忌讳起了双生子,每每有妃子怀孕,太医便会先行诊断,若是双生子的话便会用药将这个孩子给拿去……
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最开始是一个戏班子里写的戏,谁知道这出戏格外受欢迎,其他的戏班子便也有样学样,就连说书的先生们也都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短短时间内,这个故事传遍了大江南北,也传入了京城中来。
红莲所有所思,独自发呆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暮。
“今天好像是除夕?”
“是呢,姑娘没记错。”
“快用晚膳了吧,怎么不见谢云迟呢?”
沐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是忍不住了,说道:“在小厨房呢,姑娘去看看?”
红莲挑了挑眉毛,披上了狐裘披风,又戴上毛茸茸的帽子,迈步往外走去。
谢府之中难得有了些烟火之气,就连平日里严肃的侍从和侍卫们,也不再紧绷着脸色了。大红灯笼在屋檐之下挂着,长长的流苏随着风轻晃,精致的红色窗花,还有凶猛威严的门神……
小厨房之中,白烟袅袅,食物的清香扑面而来。厨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颇有些手足无措。灶头之中的水沸腾翻滚着,谢云迟正拿着一个掌勺在里面轻轻搅动着,他身材高大,往这里一挤,厨房都狭小逼仄了许多。
红莲走了进去,揶揄道:“君子远庖厨,你在做菜?”
谢云迟淡淡一笑,不回答她的话。
不过红莲并没有放过他,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好吧,你不是君子,可你是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呢?”
厨子神色惶恐,唯恐听见自家王爷的什么**而被灭口。侍从努力埋着头,表情憋笑到扭曲。
谢云迟无奈一叹:“口无遮拦。”
红莲笑眯眯地看着他,心情明媚。
过了会儿,厨子提醒道:“王爷,火候差不多了,可以盛上来了。”
谢云迟拿着木瓢将圆滚滚的元宵舀了起来,满满地盛了几碗。红莲看着他还算有条不紊的动作,撇了撇嘴。谢云迟对侍从吩咐道:“这两碗送到明月楼之中,其余的送去给谢城等人,按照惯例。”
“是,王爷。”
红莲问道:“今日是除夕,不是应该吃饺子吗,怎么换成了元宵呢?”
谢云迟抬起眸子一笑,朝她走了过来,笑着将她衣领上的雪花拂落。那双茶色剔透的眸子中清晰地倒影出了她的影子,红莲凝视着他,心里一片柔软,嘴角更弯了些。
谢云迟扶着她的手臂往外走,说道:“吃什么还不是随心情?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元宵多一点。”
元宵,团团圆圆。
红莲眨了眨眼:“以前没有人陪我吃过。”
“你想每天吃都可以,我陪你。”
“我想吃桂花馅儿的、芝麻馅儿的。”红莲狡黠一笑道,“你给我做吗?”
谢云迟轻咳了一声,被她娇嗔地瞪了一眼。
他说道:“煮还是可以的。”
红莲弯起嘴角,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上,心里暖暖的。
明月楼是谢府中最高的一处阁楼,站在这里,可以将底下甚至外面的情景都尽收眼中。今夜格外繁华热闹,湖水中漾起粼粼波光,倒映着城中的灯火辉煌,欢呼声和歌舞声被风带着,轻轻拂过楼角,拂过宫灯,传入了这雅致的阁楼上。
两个人坐下来吃元宵,沸腾中的酒香微醺,光是闻着味道就有些醉了。砰的一声,瑰丽的烟火在黑夜之中绽放,一朵接着一朵,绚烂多姿,却转瞬即逝,令人难以挪开凝望的目光。
“这就是过年的样子吗?”
红莲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烟火,而谢云迟却侧头望着她,那繁华的烟火仿若在她眼中盛开,瑰丽动人。谢云迟抬手将她揽入了怀里,轻声说道:“喜欢的话,等上元节时带你出去看,那时候应该更热闹一些。”
“我很想去长安城看看。”
“那里如今是西魏国土,当年令人心之神往的汉国,见不到了。”
“你对汉武帝怎么看呢?”
“雄才伟略,千古一帝。若非汉武,只怕如今溪国还在匈奴的掣肘之下吧。”
她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那是一种安心而依赖的姿态,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猫。谢云迟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以后不要做傻事了,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砰!烟花再次绽放,将他刚出口的话语淹没,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清。大概是没有听见的,否则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呢?不过大概是听见了的,毕竟她也很喜欢无视他。
过了一会儿,红莲忽地开口道:“我那天做了一个噩梦,很真实的噩梦。”
他轻轻嗯了一声,听她继续说道:“在梦里,你从一开始就很喜欢我,或者说是我伪装的昭阳,你还说我是你的开心果。你可傻了,傻乎乎地相信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谢云迟目光一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皱起了眉头:“然后呢?”
“我当时也很傻,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李复来警告我,让我别做梦了,你心里放着的是昭阳而不是我。”红莲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听了这些话,我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总觉得所有的都是假的。我忍不住对你发脾气,阴阳怪气地跟你说话,你愣住了,有些接受不了,还问我怎么变了?”
谢云迟淡淡地嗯了一声,环住她的双手收紧了一些。
“我就问你,你喜欢的是以前那样的吗?你说是,我以前的样子让你觉得轻松,跟我在一起总是开心,现在却觉得陌生。”
“后来呢?”
“李复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也怕我不听话,给我下了毒。在我们成婚之日,你喝了毒酒倒地不起,而我……就坐在旁边看着你,然后火就烧了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连绵不绝的大火……”
红莲闭了闭眼睛。
许久许久,她幽幽一叹:“这个梦太真实了,我时常害怕,害怕有些事真的跟梦里一样。”
“只是一个梦而已,你忘记梦都是反的了吗?”
谢云迟将她扣入了怀中,紧紧抱住,眸中却难掩震惊之色。
红莲所讲述的梦中情景,正是他梦中所经历过的一切,到如今,他清晰地知道了更多真相,也明白了她的身不由己……若是他能早一些看清,该有多好?那样的话,这个无辜的女子就能少受一些苦楚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怕。”红莲说,“你若爱的不是我,我便拉你你共赴黄泉。”
他笑了笑:“如今呢?”
红莲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有二心的话……”
“你都这般威胁了,我怎敢?”谢云迟半开玩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梦里的不愉快,都忘了吧。”
“好。”
一切都过去了,云开天晴。
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红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拘谨,也会时常走出观火苑,偶尔还会戴着幕篱在侍卫陪同下,去街上闲逛,就如同寻常女儿家一般。看到什么有趣的都买下来,有时候也会去戏园子里听听戏,而那个双生子皇帝的故事,她已经看了两三遍。
这一日,红莲回府之后,带着在街上买的一个胖乎乎的不倒翁想要给谢云迟看看,刚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有声音传了出来。
她微微顿住了脚步。
“王爷,真的不告诉姑娘吗?”
是谢城的声音。
“不用告诉她。”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谢云迟走了出来,一见她微微一笑:“回来得这么早?”
红莲走进书房,将不倒翁老爷爷放在了桌上,用手指戳了戳,看着不倒翁摇摇晃晃呆呆憨憨的样子,笑出了声来。她偏头问谢云迟:“好玩吗?”
谢城摸了摸鼻子,识趣地道:“属下告退。”
不过没有人搭理他,于是谢城默默地退了出去。
谢云迟瞥了一眼那傻乎乎的不倒翁,觉得又丑又无趣,嘴上还是顺着她道:“好玩。”
红莲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的嫌弃,我看不出来吗?”
谢云迟笑了笑。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呀?”红莲又戳了一下不倒翁,完全不掩饰方才自己偷听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谢云迟眼中的迟疑一闪即逝,快得捕捉不到,他很快就微笑了起来,说道:“告诉你就没有惊喜了,你确定吗?”
红莲点了点头。
谢云迟走到她身边,倾身凑近她的耳畔,说了一句话。
“真的吗?”红莲惊喜地睁大眼睛,顺势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
“嗯,你开心就好。”
谢云迟行军多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唯一熟知的只有他母亲从前与谢嬴相处的画面,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一般,相敬如宾。他有些不适应红莲的热情和黏糊,却非常难以抗拒,偏偏周围那些侍卫一个个愣头青似的盯着他们看,碍事得很。
他凉飕飕地瞥了几个亲卫一眼,后者齐刷刷地垂下了脑袋。
翌日,谢十二送了一只小猫过来,刚出生一个月,小小的一只,毛茸茸软绵绵的一团,放在地上走路都还跌跌撞撞。
谢云迟含笑逗着小猫,听到侍卫的禀报,嘴角的笑意顿时凝结。
红莲不见了。
今日,红莲跟往常一样外出,前去店铺里定做衣裙,只是在她随着小丫头去里屋更衣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侍卫许久之后才发现人不见了,将店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人,这才匆忙回了镇南王府禀告。
谢云迟面无表情,未发一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也仿佛击打在侍卫们的心上。几个侍卫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谢城沉着脸下令:“才刚失踪不久,应该还没能出京城,随便找个理由开始搜查,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几个侍卫说了一声“是”就想匆匆走掉,生怕谢云迟问罪他们,谁知道还没迈出大门,谢云迟就开口叫住了他们,侍卫们只好硬着头皮又走回去跪下。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谢云迟淡淡地说:“不用那么大肆找,随便找找就行了。”
“这、这是何意?”
“照做就行,退下吧。”
“是。”
谢城疑惑地皱起眉头,他没有想过红莲还敢离开,她身份棘手,若是没有强大的靠山,孤身一人外出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心里为那个坏女人着急,谢云迟的安排却令他十分意外。
谢城忍不住问道:“难道王爷你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所以要等红莲姑娘想通之后,自己回来吗?”
“可以这么说。”
谢城更急了,眉头紧紧皱着,摇头说道:“属下不赞同。那么水嫩嫩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家,若是有人起了歹心的话可怎么办?到时候王爷你后悔都来不及了,依属下看还是尽快把她找回来吧,有什么别扭好好哄着就是了。”
“你懂得这么多?”
谢云迟斜睨了谢城一眼。
谢城咳嗽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却又努力板着脸,以此来坚定自己的看法。谢云迟晾了他一会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问道:“你觉得红莲跟昭阳一样什么都不懂吗?”
“自然大不相同,红莲姑娘极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
“那你由此想到了一些什么没有?”
“当然。”谢城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你若当时让红莲姑娘得手,她就不会走了。”谢城如今改变看法了,就算红莲是爱折腾的坏女人,那也是王爷中意的。
“……”
谢城咳嗽了一声,立刻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样子。
谢云迟懒得跟他计较,说道:“那日红莲捡到了一个纸团,而那些刺客,最后查到了李祐安身上,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
“她去找李祐安了?”谢城惊住了,不解地道,“李祐安和李复是一起逃走的,为什么王爷却说是李祐安的人而不是李复的呢?”
“如果是李复,她不会去的。”
这个世间,红莲最痛恨的人就是李复了。
“你等着看吧,最多两个月,这天下就又要出变故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推波助澜。”
“可是,她还会站在我们这边吗?”谢城斟酌许久,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谢云迟望向窗外的天空,眸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些忧虑。
“喵。”被遗忘在一旁的小猫摇摇晃晃地撞到了谢云迟的脚上,它抬头无辜地望着他,又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谢云迟将它捞起来放入怀中,轻轻抚摸。
……
暮色降临,疾驰的马车进入郊外一个不起眼的庄园之中。
红莲在婢女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信步走入了厅堂之中。李祐安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一身女装,勾起了嘴角。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多情温柔,此时又添了一笔从容和淡定——他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红莲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不过我还是该说一句,”李祐安一顿,说道,“幸会。”
“你知道我的来意。”
“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红莲挑了挑眉,笑意深了些。
在镇南王府之中,第一次听说前朝那个双生子皇帝的故事时,她便动摇了。光明正大这四个字,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忽略、无法抹杀掉的心魔。
而那张纸条之上写道:诚意已奉,夙愿可期,江山共谋,要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