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迟似笑非笑地睨向昭阳,后者正因为受阻而气急败坏,他打了一个手势放行。昭阳转身就走,少年刚要举步跟上去,却被再次拦住。
“陛下!”少年惊呼。
昭阳回过头,质问道:“谢云迟,你这又是想做什么?”
“陛下不妨猜猜。”谢云迟起身向昭阳走去,高大的身影因为背光而模糊起来,像是沉厚的重山,直直压迫在昭阳的心头。她的心跳骤然慌乱,脚下却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半步,所有动作和言语还没来得及时,谢云迟伸出手扳起了她的下巴。
她被迫望向他的双眼,刹那间,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那双漠然幽深的眼睛。
谢云迟的态度变了,今夜已经撕破了脸皮,大概他也懒得再顾及表面。
“你……做什么?”她声音颤抖。
“不是让你猜吗?”他一勾嘴角,指腹从她的脸颊缓缓摩挲过,竟有些狎昵的意味。她触电一般猛地挣脱开来,往后踉跄了两步,直直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发冠直直落了下来,一头青丝散落下来。
她脸颊苍白透明,墨发遮掩之下的双眼泛红,整个人就好似惊慌逃窜的小鹿。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谢云迟,朕曾经以为你是真的对朕好……”
谢云迟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反手抽出谢城的佩剑,尖锐的声音在寂静中响彻,那一瞬间她只觉寒意顺着背脊攀升至脑海,继而将她浑身冻僵,她用力闭上了双眼。
“啊——”一声尖叫。
少年捂着断裂的臂膀,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眨眼间,地面就红了一片。
“陛下莫紧张,臣不过是给他做个记号而已。”谢云迟接过布巾擦了擦长剑,这才慢条斯理地将剑插入刀鞘,微微一笑道,“如果他是陛下的退路,那么臣只好斩断它。否则真真假假,恕臣眼拙,实在难以分清,更不想被当个猴子耍。”
昭阳吓得不行,大口大口喘着气。
“陛下以为臣想杀了你?”
她不敢去看那少年,一行清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臣怎么可能伤害陛下?陛下请回宫好好休息。”谢云迟做了个请的手势,侧头吩咐谢城:“这个人,医治后送走,不要让本王再见到他。”
昭阳脚步僵硬,顺着长长的廊道走出去,穿过中堂再到前厅,迈步下了阶梯。连绵的火把令漆黑的夜空褪色,热意扑面而来,几匹高头大马立在院中,身后是黑压压的士兵,见到昭阳,领头的将领翻身下马跪拜。
“禁卫军统领莫箫听闻此处有暴乱,特来护驾。”莫萧行礼,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请上马车。”
屋内,谢云迟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神色晦暗。谢城走到他的身后,忍不住道:“就这样让他……走了吗?”
“不然呢?”
谢城吞吞吐吐地道:“属下觉得……”
谢城想起进屋后一系列的事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一次袭上心头。他家将军看似正常,但在昭阳露出委屈控诉之色时,他避开了她的目光……一次不算,那么两次、三次呢?是他的错觉,还是将军有那什么,龙阳之好?
谢城一想到,就很难以接受。
“你觉得什么?”
谢城鼓起勇气道:“属下觉得,方才陛下的样子……真的很像女儿家。”
“所以你想做什么?”谢云迟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谢城,后者将话咽了下去,摇头表示“没什么”,只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浓郁。
而另一边,昭阳坐在马车里,在一片摇晃中闭目养神。
许久,她掀起帘子向外眺望,见那庄子沦为了一片火海,她唇边的笑意似涟漪蔓延了开,又仿佛夜色里忽而绽放的罂粟花,美丽而致命。
她赢了。
…… ……
……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
沐浴后,昭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涂抹药膏,镜中映照出一个熟悉的黑衣身影,沉默地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正是晚归一步的空青。
昭阳的心情颇为愉悦:“今日有惊无险,朕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空青沉默地望着她。
她背对着他,墨发如瀑披散在身后,肩膀单薄,腰肢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柔软和脆弱,让人见了就心生怜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对她好。
“怎么不说话?”
“属下有事不明白。”
昭阳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跟朕说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属下以为,陛下很清楚。”
“朕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
空青执拗地望着她,一动不动,似乎她不给一个解释他就能等到天荒地老。
昭阳重新转了回去,拿起药膏继续涂涂抹抹,颇为无奈地道:“事情的起因结果你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为什么还要问朕?所有脱离掌控的事情,如今又被掌控其中,有什么不好吗?”
“无名。”空青皱眉道,“无名去谢府灭口,到了傍晚,陛下什么都没问就要去隐府。陛下是否根本不觉得无名能成功,也没指望着他成功?”
隐府,即是东郊的那个庄子。
“你们做暗卫的,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吗?”
“属下以为,陛下是故意让无名去送死。”
“放肆!”
昭阳冷下了脸,猛地将药瓶往地上一掷。
破碎的声音没有响起,空青及时将瓶子接住,几步上前,重新放在了梳妆台上。昭阳气不过,抓起瓶子继续扔,又被空青接住,如此反复几次。
昭阳气闷地坐在椅子上,想发个脾气都不行,她指着空青道:“胆子肥了是吗?你——”
“陛下,这样会把其他人引来的。”
空青面无表情地提醒。
寂静。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昭阳冷哧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怪不得朕,那个宫女最开始你们就没处理干净,不然也不会有后续的麻烦事。朕所有的决定都是最恰当的,你认真想想,在那个时候,除了灭口还有其他办法吗?”
空青想了许久,只能摇头:“属下脑子笨,想不出来。”他什么依据都没有,只是一种直觉。
“灭口失败,朕不得不抛出替身祸水东引。你既然怀疑朕,那么你告诉朕,你想得出其他办法吗?”昭阳怒指空青,冷笑连连,“还是你觉得,朕的命比那个替身、比那个宫女更贱?”
空青扑通跪在地上,垂着脑袋道:“属下不敢。”
“谢云迟的监视之下,只有这两个是最正常的举动,反之,其他都是反常的。到时候被抓出错来又如何解释呢?你要怪,只能怪谢府的准备太过充分,而你们太过愚蠢。这些,难道也是朕的错?”
空青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回答了一个“是”字。想想也是,如果暗杀成功并且不留尾巴的话,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你真令朕失望,滚吧。”
“是。”
平日里行动迅速的空青,此时分外迟钝,起身后迟迟不愿离开。昭阳见他想要谢罪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突然就没了怒火,她叹息了一声:“朕知道,你是觉得朕比想象中的更冷漠。”
“没有。”
她笑了笑:“看,你的‘没有’说得都这么没底气,空青,你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但是朕若不心狠一些,又如何保护自己呢?”
空青低声道:“属下知错。”
“那个替身,他赚了,不是吗?”只是一条手臂的代价,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昭阳说:“如果是我,我也愿意。”
空青沉默着。
“下去吧。”
“是。”
偌大的寝殿只余昭阳一人,空旷寂静。
铜镜中,小姑娘的容颜娇美精致,昭阳扯起嘴角一笑,镜中的姑娘也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亮晶晶水盈盈的,一副笑靥如花、无忧无虑的模样。
她抬起手轻轻触摸镜中的笑容,轻声呢喃:“为什么你这么坏呢?就连空青那个迟钝愚笨的人,也看出来了。”
空青的猜测没错,她对必死之局一清二楚,她故意让无名去送死。
无名能回来,是他的运气。
谁让无名的主人另有其人呢?既然他的主人让她担惊受怕,夜夜睡不安稳,就不要怪她在无名身上发泄怒火了。无名不仅隐瞒她,还想要歪曲她的想法……况且,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昭阳凝视着镜中,里面的小姑娘失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这样的表情果然顺眼许多,她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一会儿,她又莫名觉得那样的神情瘆人,连忙拿起手帕将镜面遮住,低声叹息。
“我也恨不得丢掉这颗冰冷的心,做一个任性天真、对任何事情都抱有憧憬的姑娘。”她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阵痛不已,“可是谁可以纵容我的任性和天真呢?”
只有一颗冰冷的心,才能保她安然无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