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知道这个说法牵强,不容易骗过谢云迟,可是若是抛出另外一个解释,又对自己不利。谢云迟心思敏锐,只怕被他看出更多的东西。
如今只能庆幸,这个刺客并不知道更多秘密,否则更麻烦了。
天牢外,谢云迟将昭阳扶上了马车,他放下车帘后就要离开,一只手却被昭阳抓住。那只手纤细白皙,指节用力到泛白,却不似一个男子的手。
谢云迟轻叹一声:“臣早说不让陛下看那些血腥场面的。”
“谢卿,陪朕一道坐马车吧。”
“……”
“谢卿……”
少顷沉默,谢云迟上了马车。
他身材高大,一坐进来,原本宽敞的马车逼仄了许多。昭阳抱着软垫,轻轻垂下了眼睑,轻声道:“其实朕不明白,皇叔为何如此狠心?”
“为了皇位,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朕记得小时候,他还抱过朕,带朕放过风筝,每次来皇宫里总是给朕带许多新奇小玩意儿。朕原本以为,他是疼爱朕的……”
谢云迟注视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若不是父皇只有朕一条血脉……这个位置也轮不到朕。大概皇叔也这般想法,只要除去朕,他便能名正言顺登基称帝了。”昭阳摸着胸口,叹息道;“朕再也不想回忆起那天了,心里难受。”
他握住了她的手,昭阳微微僵硬。
他的手干燥温暖,有着薄茧,她觉得有些痒,又觉得烫得不像话,就连脸颊和耳朵也不受控制地发烫。
昭阳的心漏跳了几拍,慌忙挪开视线,“那日落入水中,朕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
“过去了的事情,就别想了。”他的眼中有一种平和淡然,安抚着她忐忑紧张的神经。
昭阳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眼神渐渐黯然。成年男子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她努力平复越来越快的心跳,却毫无用处。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过了一小会儿,才说出了下半句话:“都过去了。”
所以,谢云迟会相信吗?
昭阳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了。
这一路似乎很快,又似乎格外漫长。
谢云迟坐在马车里,不说话也极有存在感,昭阳光是想着这一点,就有些无措,更何况他还握着她的手。他似乎是忘记了,直到马车晃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一般松开了她的手。
回到正德殿,已经日暮时分了,昭阳没有用晚膳,在天牢看过血腥之后就再也没有胃口了。咏荷给她泡了一盏茶,她又去浴池里泡了半个时辰,心尖被染上的那股阴冷劲儿才慢慢消退。
她裹了毯子,窝在软榻上不想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她想起一件事来,找来何川问道:“之前让你去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打听到了。”何川踌躇了一下,说道,“今日信国公府并未有宴请客人,不过后日是有的。奴才估摸着是李世子给记错了。”
何川已经尽量委婉了,只希望皇帝不要问得太多,否则知道越多越不是滋味。
昭阳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既然没有宴席,那他去了何处?”
“去了醉仙楼,跟他的好友一块儿。”何川小心翼翼道,生怕皇帝迁怒自己。
“醉仙楼是什么地方?”
“这……”
昭阳见何川垂着头不说话,又说:“但说无妨。”
“奴才怕说出来……污了陛下的耳朵。”
“说吧。”
“青、青楼。”
昭阳面无表情。
何川忙不迭道:“文人骚客都喜欢在那里聚会吟诗作对,也不一定是因为、因为……”何川嘴拙了,觉得自己越说越错,偷偷看了一眼昭阳。见昭阳的脸色难看,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两巴掌,“奴才有错、奴才……”
“你有什么错?你只是说了应该说的,一会儿去总管那里领赏。”昭阳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把这件事告诉镇南王,请他出面把醉仙楼封了,随便找个什么理由。”
“是。”
“若是李祐安前来求见,都拒了。朕最近不想见到他。”
昭阳弯起唇角,心情愉悦,只可惜何川死死埋着脑袋错过了她的表情。
她本来就不想见李祐安,见到他那张脸,她的心情就会很不好。
第一美男又如何?
长得像那个人,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万分厌恶了。只可惜她这隐秘的心思,还无法让人知道。
“是。”何川退了下去,走到殿外才松了一口气。
……
谢云迟办事根本不用人操心,第二天,醉仙楼就被封了。至于理由——官府怀疑那里藏着睿阳王余孽,要好好审查一番。这年头,但凡跟睿阳王扯上关系都要倒大霉,这么一来,谁还敢去那里喝花酒?
李祐安那日在醉仙楼里干的事,也被写在纸上,递到了御案上。他倒是风流多情,两个俏丽的头牌姑娘陪同共度良宵,第二日还给赎身带回了家中。知晓这件事的众人,又是惋惜又觉得他放肆。
昭阳未置可否,倒是信国公知道这件事后气得七窍生烟,终于舍得从他的花园里出来了,拧着自己儿子的耳朵一路走到祠堂,抄起家法就狠狠揍了一顿,罚跪三天,并且禁足三个月。
昭阳知道这个消息,如释重负,心情惬意。只可惜她还没高兴几天,李祐安又搞出事情来了,他偷偷逃家要来皇宫里求见昭阳。前几次还没到皇宫就被信国公的人找到并且拖了回去,后来他逃跑熟练了,偷跑成功就直奔正德殿。
昭阳庆幸当时自己正在永寿宫,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李祐安又被信国公揪着耳朵领回家了。但消息传了过来,她就不能当作不知道了。
于是,翌日早朝后,她特意叫住了那位素日乐呵呵的信国公,留着他说了会儿话。
信国公李复已经四十好几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显老,若是不知道大概还以为他是李祐安的兄长。这位信国公为人八面玲珑,又是个无心政事的山水闲人,因此在朝中还挺招人待见的。
上一任信国公早年为皇室立过汗马功劳,原本皆以为李氏一族会越来越壮大,谁知道后来袭爵的李复却中庸得很,只爱摆弄花花草草,看戏听曲儿,在朝中只是挂了个闲差,两耳不闻天下事,谁的利益都威胁不到。
好不容易出了个才识过人的李祐安,眼看李氏一族要振兴了,谁知道却被皇子给看上了,这屈辱受定了。
众人暗自看戏。得,谁说这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振兴呢?
昭阳委婉道:“朕突然想起这几天有地方新进贡来的把件,祐安素来喜欢这些,让他进宫来挑一些吧。”
李复想起李祐安做的混账事,老脸挂不住,压抑着怒火道:“陛下,逆子做出这样的事,臣没打死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要不是家中老母,老子哦不,臣真是恨不得掐……总之,不给点教训不行啊。”
昭阳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可千万别再偏袒于他了,这一年来,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李复脸红脖子粗,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如此,朕就让人送到府上吧。”
昭阳转身离开,与李复擦肩而过时,微微顿了下脚步。
李复微微躬身,低声说道:“莫慌,以静制动。”
金銮殿中,空旷而沉静,四周禁军严密把守,太监宫女静候一侧,这短短的一句话声音低微,只有两人能听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昭阳不动声色,略一颔首,大步离去。
李复大声道:“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