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陆析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一个幽闭的黑暗山洞里。
陆析回顾起进入这里前的全部记忆。
三日前,陆析的养父四王爷说,希望陆析能去与宫里与陆析的生父一聚。
陆析的生父是具雉国的帝王。
陆析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出外征战,母妃却遭人构陷,说她是原是一只猫妖,蛰伏在具雉城内数年,妄图颠覆具雉城的安宁。
父皇不在,其他亲王也随父皇一同前往战地。陆析是家中独子,具雉城内无太子监国,至此,国师代为料理内廷事务。
国师说此事甚是严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竟然连一句辩解也不层听取,武断地将陆析的母妃四肢绑在木架上,令人点燃熊熊烈火。陆析的母妃在烟雾缭绕之中被活活烧死。
听宫内的闲言碎语说,母妃的尸骨变成焦黑的一团,呈现猫的大小和形状。
几年后母妃的冤屈得以昭雪。宫内有人恶意栽赃母妃,拿来一具野猫的尸体偷换母妃的尸首。
但是当时并无他人了解母亲的冤屈。当朝国师见此状大骇,随即提议要将尚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陆析也送进火场,付之一炬。
还好母妃平日为人谦和,母妃饲养了一只总低不下脖子的白猫。那只猫突然显化变形。在陆析被宫侍争抢时,白猫忽而一跃而起,巧施几道妖法,三两下便制住要捉拿陆析的宫侍。
白猫抱着陆析东躲西藏,最后落脚在千灵山山脚下。他们东躲西藏了足足五年,才盼到陆析的父皇回到具雉城。
后来,陆析被送到宫外成长。他从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世和乐平安。至于那只白猫,后来失去了踪影,他不知道白猫之后去了哪里。
他只知道皇宫里面新来一位贵妃娘娘,名字叫做白妙。她并非倾国倾城貌,是一个面容和善的圆脸女子,脖子总是高高地抬着。
这位娘娘常常出宫看望陆析,对他而言就像是另一个母亲。
四王府内的人都知道陆析是皇帝的亲生子,又因为皇帝膝下无其他子嗣,故而府内所有人畏惧陆析身份,不肯同他以诚相待。
唯有白妙对陆析特别,对他极其严厉,甚至论起来可以说是苛刻也不为过。
说来,这次皇帝把他召进宫中观看渡劫期修士飞升,不仅仅是要与陆析增进父子感情。还有一个原因,这日之后,皇帝要让陆析在宫内住下。
那日要渡劫飞升的修士,就是当初亲手杀害陆析生母的罪魁——国师。
待到国师飞升后,宫内知道陆析母子陈年往事的人,就只有父皇、白妙和陆析三人而已,不会有更多的人。
之后,陆析就能顺理成章回到宫中,并立为太子。
说起来,白妙不在现场。已经登上皇后宝座的白妙,今日要亲自替陆析挑选未来太子妃。
可能白妙对陆析生母的逝世心有余悸,通过她初筛的女子均是武官之后。若哪日宫中再发生这种事,太子妃至少可以自保。
不过皇帝不赞同白妙的意见,他很早就相中一个元姓进士的女儿。夫妇两人决定先接陆析回宫,回头再慢慢商议。
没有想到的是,国师渡过八十一道雷击后,天空没有多云转晴,电闪雷鸣比原先更加频繁和强烈。
之后空中飞来一个巨大的、扁陀螺形状的妖物,陀螺下半部分闪着亮光。忽然妖物的下半部分张开,露出黑洞洞的东西,好似一张巨大的嘴。
国师认得出,这是修士修炼的幻境。
妖物自高空垂直落下万丈光芒,将国师圈禁在光柱内,试图将国师吸入幽暗深渊一样的大口中。
国师竟极早就识破陆析的身份,认出陆析是当初那个金蝉脱壳的小皇子。
他临走前曾在皇帝面前抵死劝谏,誓要将陆析处死。不想,皇帝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国师眼见自己要被吸入幻境,竟打算与陆析同归于尽。
虽说国师对陆析母子不算仁慈,甚至可以说手段狠毒,可是国师对具雉忠肝义胆。
遭遇雷劫后,国师已经奄奄一息,挺着最后一口气,猛地抓起在围在人群之中的陆析的衣领,提着他向妖物口中升去。
围观者之中跑来一人,陆析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从触感判断。她胳膊纤细,身体较轻,听她小声的呼气声,似乎是个与他年岁相当的女子。
女子拼命抱紧陆析的腿,拽着陆析向地面下拉。料想不到的是,国师性情偏执,始终不肯放过陆析,宁可多错杀,另一手拖着那女子一起飞向上空。
其他人怕被他们两人连累,亦不再拉住少女。
陆析和女子被同时拖进天勤境内。
陆析一开始落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里面布景似乎都是他过去曾发生过的场景,却又不那么熟悉。
那是在具雉城的皇宫里,陆析出生的地方。
在这里面,陆析的生母依旧健在,他也没有因为需要避难而被父亲送去四王爷的府上寄养。梦里面,父皇和母后都在他身边伴着他成长,旁边还有他们饲养的一只毛发泛着银色光泽的白猫。
不对,生母去世时,他才刚出生不久,怎么会记得生母模样,更不可能如此逼真。
梦里面,母后送给他一盘金黄圆润的金桔。盘中的金桔颗颗饱满,比四叔府上的金桔还要大一些,在空气中香气四溢。
已经习惯了命途多舛的岁月,陆析突然觉得这里面出现的事物,有点…….假。
后来,一个少女闯进陆析的梦境,嗓音婉转而轻柔,“这里要塌了。我们赶快逃跑。”
还没等陆析有所反应,少女不顾男女之间的设防,狠狠一把拽起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并肩从美梦中惊醒。
他本不相信那只是梦境,心里仍有一丝期许这是真实世界。
可是,两人离去后不久,陆析曾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向承载梦境的宫殿,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出生地。
那间宫殿赫然坍塌,宫阙一霎之间化为了灰烬,就仿佛从未在他们面前出现过似的。
回忆渐渐淡出脑海,陆析倚着冰冷洞穴的墙壁,看了一眼拽着他逃离梦境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甚是古怪。
生得倒是灿若芙蕖,她的身高在具雉城的女子里面算是偏高的,脸看着不像成熟女子,甚至稍显有点稚嫩。一双水杏眼迥然有神,眉目清秀,眼底透着倔强,甚至……像藏着无数算不上邪恶的坏点子。
少女年纪大概十五六上下,与陆析年纪差不多大。
少女手里握着一根古怪的绳子,却偏说那是她的武器,是一柄长鞭。
她可以在别人的梦境里任意穿梭,不沉溺于梦境的幻象,轻松点出梦境的穴眼,并用那根绳子巧妙化解幻境。
陆析低头看一眼少女的脚下。
地上摆满她打来的…….妖怪…..
这秘境里根本不存在寻常的东西。可狩猎的生灵都生得颇为巨大。树林里四处活蹦乱跳的野兔,比他们两人加起来的高度还要高。
至于瓜果蔬菜,竟然都生出一双眼睛。
陆析与地上被绑上麻绳的土豆对视一眼。这土豆长了一双肿泡眼,脑袋还有点四方。旁边竹笼里还有长着圆圆小嘴的豌豆荚,嘴里一张一合地絮絮叨叨。
这些蔬菜以期许的目光盯着陆析,似乎是看陆析面善,希冀陆析高抬贵手,放它们一条生路。
这…..这绝对是妖怪。
陆析把头转过去,不去看他们的眼睛。
并非是陆析无情,他是害怕。这些东西是他过去十几年人生中都从未见过的。
陆析强迫自己将目光侧移到少女身上。
“你是谁。”
“我啊,”颜笙指了指比自己的脸,“你看我像什么?”
陆析想起小时候曾听白妙说,动物快修成人身时,需要向人讨口封。但是若是施舍它们口风,会消耗自己的气运。若碰上恶妖,助它成人会招惹灾祸。
还有一件事,陆析从第一重幻境脱身后,浑身燥热不安,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不断落下,并且总闻到一股奇香,应该是中了毒。
看见那女子时总觉得浑身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酥酥麻麻的。
他感觉身上的毒有点像是………情毒。
陆析斟酌了一会,想起女子轻浮的话语,回道, “登徒子?”
“还以为你会猜是仙女娘娘之类的。”少女轻轻揪着绑在耳边的发鬟,笑得娇俏。眼里透出一点失落,很快就敛入眸中,“我叫颜笙,颜如玉的颜,鼓瑟吹笙的笙。母亲姓颜,是个仙女。父亲姓元,是个普通人不足为提,我是家中老二,上面还有一个早逝的兄长。”
陆析颔首,却也没搭茬。
他盯着颜笙的笑脸,怀疑起颜笙的说辞。
能与他同时被吸入天勤境的人,应该是某个朝臣的子女,毕竟三日前能被请到宫中的,都在七品以上。
但当时入宫的女子,都是被白妙叫去后殿,这女子怎么与他在一处?
“闷葫芦,你呢。” 颜笙像是看不懂他人脸色似的,继续追问。
陆析回道:“家住慧王府。”
四王爷的封号一个慧字,故通常具雉城的人尊称为慧王。
颜笙听到慧王府三字,表情顿了顿,她警惕地问道:“慧王府啊。你可认识陆守慈?”
“他……不怎么在府上走动……没有见过。” 陆析听到颜笙提到自己的本名,迟疑片刻。他怕颜笙是同国师一样的捉妖人,一时信口胡说起来。
陆析很少在府上走动,他通常藏在王府深处的小院里埋头读圣贤书。宫内源源不断地向他送来书单,他几乎没什么时间出门。
颜笙听到陆析的说辞显得难以置信,质疑道:“你真的是慧王府的人吗?还是说你是小太监之类的,不必好意思开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析看着颜笙注视他的盈盈目光,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少女的询问,信手拈来一个名字:“某姓陆,单名一个析。是借宿慧王府的远房亲戚。”
“那我们还算相合。你单名析字,我单名笙字,笙析,生息繁衍。”颜笙笑嘻嘻地说道,被陆析说成是登徒子之后,她言谈举止反倒更加轻佻,仿佛要把这个名号坐实。
颜笙的手蹭上陆析的额头,“你怎么了?怎么浑身烫得像快刚烤熟的红薯?”
陆析躲开颜笙手部的触碰,“中了毒。”
“该不会是……吧。”颜笙鼻子凑过去闻着陆析身上的香气,“身上还怪好闻的,闻得我迷迷绕绕,不如我们就叫它,百花醉吧。”
陆析推开亲近他的颜笙,大声喝止:“离远点。”
不只是颜笙能够闻见陆析身上的香气,陆析也能闻见颜笙的体香,是淡淡花香。
他不知道这是百花醉的药性发作,还是颜笙身上本来就带着的香气,总之这香气让他有点难以自持。
颜笙端看陆析的模样,少年如玉般的白皙面庞。几根发丝被汗水洇湿,贴在额角,隐约间有醉人香气袭来。
她有点心驰神往,提议道:“既然这样,那我替你解毒吧。”
“不可。姑娘尚未嫁人,怎可耽误姑娘。万一被婆家刁难退婚之类………”陆析义正言辞地说道。
这话正中颜笙下怀,她正想着借机退了陆守慈的婚。
“一时的露水之缘而已,还能解你的毒,陆公子何乐而不为呢。”颜笙说道。
陆析没有回答颜笙的提议,舌头悄悄抵在两排牙齿中间。
颜笙一直凝视着陆析,哪里会察觉不到陆析的细微动作。她掰开陆析的嘴,将自己的手伸了进去,正巧被陆析咬伤。
“疼疼疼,真狠。”
颜笙抽出自己的手,痛得她上下甩了甩。
她见指尖渗出殷红血液,便破口大骂道:“堂堂一个大男人,中了情毒而已,还寻死觅活,像个懦夫。”
陆析面露愧色,低下头不敢看颜笙。
颜笙继续语重心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父母离我们而去之前,我们没有资格随便处理自己。不如好好活下去,为他们养老送终之后再说。”
“或许今生要困死在这里了。”陆析对此报以悲观态度,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活力。
“说不准未来会是什么样。”颜笙笑吟吟地说着,指尖触碰陆析的脸颊。
陆析躲开颜笙冰凉手指的触碰,身子更加滚烫。他依靠强大的意志力,用力推开颜笙。
“何必呢。假正经。”颜笙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笑容。
颜笙拾起一颗金桔,问道:“你中毒的可是这个?方才我从幻境里带出来几颗。”
陆析没有回答颜笙,但目光藏不住心虚。
“罢了罢了,给你个台阶就是了。”
颜笙吞下两颗圆滚滚的金桔。
还没等药效发作,颜笙就倾身而下,与陆析两唇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