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既有心讨好姜皎,姜皎便将那花枝摆在身边,拿起野果来吃。楚鸾见她神色转霁,也欣然拿起野果吃了起来。二人在这洞中耽了三四日,无论是乌疆士兵或是大燕军队,都稀朗离去了。
这日晴空万里,姜皎闻到洞中湿冷气息消散,转而干燥利落,便道:“咱们今日便下山罢?”
楚鸾点点头,复又道:“嗯。”
姜皎道:“去找薛大哥……不好,还是先去找我弟弟。”
楚鸾道:“你弟弟在哪儿?”
姜皎忆起纪守恩临死前说起姜翳,想必他还在南京,于是道:“去南京。”
楚鸾自无不可,当即扯下一根粗实藤蔓,将一节绕在自己腰间,又走上前去,对姜皎道:“我背着你。”
姜皎点点头,抬起双手,乖乖地任楚鸾将藤蔓缠系在腰间。楚鸾正低头用心,姜皎心中一动,忽地伸出手来。楚鸾微微往后一仰,双手挡阻了姜皎双手,道:“做什么?”
姜皎吐吐舌头,道:“我想摸摸看你长什么样子么。”
楚鸾顿了顿,道:“比这世上……最丑的癞蛤蟆还丑。”
姜皎瘪了瘪嘴,不置可否。二人系好藤蔓,楚鸾处事谨慎,于是绕至山后,顺着藤蔓下山去。楚鸾将姜皎负在背上,耳朵同脸颊难免受姜皎呼吸吹动,一时便又红又烫。他心头跟着跳动,只得伸手往后将姜皎脸蛋往一旁拨了拨。
姜皎奇道:“做什么?”
楚鸾却不说话,仍往下一步步走。过了一会儿,才听姜皎又道:“难道我想摸癞蛤蟆的耳朵么?”
楚鸾傲然道:“没有癞蛤蟆你可走不了。”
姜皎哼道:“那你将我放下罢,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跟薛大哥交差。”
楚鸾道:“我将你放在……这悬崖上,你只得受风吹雨打。”
姜皎道:“那又如何?我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化作一块千年琥珀,也没忘了一句话。”
楚鸾道:“什么话?”
姜皎道:“嘿嘿,阿毛丑八怪。”
楚鸾轻笑一声,不再答话。二人下了山,背朝大路,不远处正是一条小河。他与姜皎在山洞中无法清洗,身上难免汗腻,于是道:“到前面……洗一洗。”他又背着姜皎,行至河边。
楚鸾将姜皎放下身来,姜皎坐在河边,侧耳听了听河水潺潺流动之声,面上欢喜了一刻,忽地沉下笑意,怒道:“我如今一个瞎子,只能听河水流来流去,却什么也看不到,那么它还干什么流?”
楚鸾捧起清水洗了洗脸,听姜皎如此说来,于是拾起身旁一截树枝,站起身来,嗖地刺出。
姜皎道:“你在干什么?”
楚鸾道:“你既不愿它流,我便将它斩断了。”
姜皎道:“流水怎么能斩断?”便听楚鸾使出一招一式,刺入河水中,奇快无比,溅起朵朵浪花。清凉水珠扑到姜皎脸上,倒令她心中舒爽不少,不由得笑起来。楚鸾见姜皎笑了,更卖力挥斩流水。姜皎也伸手捧起脚下河水,向他泼洒。
二人正打闹着,忽见河面飘来一人。楚鸾登时奔上岸去,站在姜皎身前。姜皎道:“什么事?”
楚鸾道:“上游飘下来一具男尸。”
姜皎颤声道:“是谁?”
楚鸾道:“不认识的人。”
姜皎这才松了口气,道:“那么将他捞起来看看?”
楚鸾道:“既不认识,何必又捞?自找麻烦。”
姜皎点点头,道:“是,那咱们走罢。”
楚鸾道了声嗯,姜皎随即站起身来,却听河面那人飘至二人身前,大喊道:“喂,喂,小兔崽子,我可没死!”
姜皎轻呼一声,向楚鸾低语道:“没死!”
楚鸾道:“嗯。”说着便去牵姜皎的手。
姜皎道:“不救么?”
楚鸾低头看了看姜皎双眼,道:“你在此处等我,我去看看。”
姜皎点点头,楚鸾转过身来,又行至河岸处,便见一四五十岁的男子漂浮在河面上,长脸长须,蓬头垢面。那男子见楚鸾过来,面色似喜似恼,道:“少年人,快,快将我抱上岸去,我有大大的好处给你!”
楚鸾欺身上前,见这男子身上并无明显伤痕,然说话时底气十足,应当身负武艺,是故更不敢松懈,只想就此将这人了结了,以免耽误他和姜皎赶路。
那男子见楚鸾过来,叹道:“我瞧你生得不俗,果然……”
楚鸾生怕男子透露自己相貌,连忙伸手捂住他口鼻,低声道:“住口,否则我即刻杀了你。”
那男子听楚鸾声音涩哑,神情阴鸷,只得点点头。又听姜皎在岸上道:“阿毛?如何了?”
楚鸾道:“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语罢便点了男子周身大穴,教他既无法说话,更无法动作。
姜皎哦了一声,道:“那么将他尸首寻个地方埋了罢。”
楚鸾道:“嗯。”说着便伸手拖起男子左腿,往岸上走去。
正是这时,却听那男子嘻嘻一笑,道:“少年人,做坏事可不好!”
姜皎奇道:“他还没死?”
楚鸾分明点中他穴道,却给这男子不声不响之间一一破解,楚鸾身上一震,又要出掌。
男子笑道:“何止没死?”说着便朝楚鸾手臂指了指。
楚鸾垂目一看,却见一条墨亮小蛇正盘在自己小臂之上,细细吐出信子。
姜皎听见楚鸾一阵轻喘,疑心这男子作恶,登时踢起一枚石子,直射男子而去。那男子侧目见石子来了,丝毫不曾躲闪,任由石子击中腰间,竟还笑道:“小瞎子,给我挠痒痒么?”
姜皎怒道:“你说谁是瞎子?”说着又踢起身边数颗石子,便听砰砰砰数十声,全打在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道:“打不痛我,何必白费力气?”又对楚鸾笑道:“这小蛇为我所御,如今你必须听我差使,否则我就教它咬死了你。”
楚鸾道:“你要挟我么?”
男子道:“我瞧你不受要挟,那么你死了,我倒要要挟小瞎子。”
楚鸾以气声道:“你敢。”
男子嘿嘿一笑,道:“常言道:‘一言九鼎,’我石鼎比这九鼎还多一鼎,自然说话算话。”
姜皎呸道:“狗贼,好不要脸,你既然一言十鼎,那么方才你说阿毛救得你起来,有大大的好处,如今却反而恩将仇报了?!”
那名为石鼎的男子道:“是啊,我本告诉自己,谁从这河边过去,却不救我,我就杀了谁。你的阿毛救了我起来,我自然就不杀他,这如何不是大大的好处?只不过他方才想要杀了我,我难道坐以待毙么?”
姜皎嘀咕道:“什么我的阿毛……”又对石鼎道:“阿毛不受你要挟,我也不怕你,你只管杀了我俩!”
石鼎见他俩竟真不怕死,转了转眼珠,笑道:“好么,好么,有一对儿小鸳鸯陪我下地府,那也很美。”
楚鸾道:“你要差使我做什么?”他自不怕死,却不愿姜皎因此而死,此时只得让步。
石鼎嘿嘿一笑,道:“我身上中了这蛇毒,不能移动分毫,否则便毒发身亡,你只需送我到清川,寻得我师妹,那便了啦!”
清川与南京虽在两头,却相隔不远,姜皎道:“先到南京,再去清川。”
石鼎道:“南京定是有你们的人,先到了南京,可没我好果子吃。”
姜皎只想先行答应,再另谋法子,此时便道:“好罢,好罢,先去清川。”
石鼎点点头,朝那小蛇比了个双指相交的姿势,小蛇果然从楚鸾手臂上游下,回到石鼎袖中。
石鼎对楚鸾道:“你去弄个板车,我不能走,你就拉着我走。”
楚鸾道:“是。”于是起身去林中伐木,行过姜皎身边,将臂中袖箭取下,为姜皎戴上。姜皎摸了摸袖箭,心中一动,待楚鸾走得远了,才对石鼎道:“老头子,你说阿毛长什么样子?”
石鼎挑眉道:“你的郎君你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么?呵呵,是了,是了,小瞎子生来便是个瞎子。”
姜皎将袖箭指住石鼎,道:“我将你也射瞎了,信不信!”
石鼎笑道:“你这郎君啊,相貌丑陋,五短身材,满脸油麻,我劝小瞎子快快逃走,否则生下一堆又瞎又丑的小孩儿来,那可真是为祸人间啦!”
姜皎心道:“阿毛真这样丑?还是这老头子胡诌来着?”她仍疑心楚鸾真实身份,石鼎却又绝非可信之人,此时只得按下疑虑,再寻机会。她听石鼎说得煞有其事,不由得也觉得好笑,板起面孔来,道:“你很好看么?”
石鼎嘿嘿一笑,道:“比你的郎君自然胜上十倍。”
姜皎怒道:“什么郎君……你再胡说!”说着又掷起石子,奋力一扔,正扔进石鼎嘴中。
石鼎将那石子叼在牙中,仍是嘻嘻哈哈,全不生气。姜皎奈何不了他,只得强忍下来,心道:“我一箭刺中你心窝,难道你还不死么!”
石鼎道:“你在想着怎样杀我,是不是?”
姜皎还未答话,石鼎又道:“那么我劝你还是不要想了,我的小蛇在那小子手上爬过,早留下毒液,每日若不服用我的解药,必死无疑。”
姜皎正将信将疑,楚鸾已拾回木材,以藤蔓缠制成一拖板,将石鼎放在上头,他在前面拖着拖板。楚鸾又给姜皎折了根木棍,一头系在自己身上。
此时已至黄昏,沉沉暮色下,一盲、一瘫、一半哑,就此上路。
楚鸾见姜皎面色不豫,心知必是石鼎作怪,于是专门拉着拖板往坎坷不平处走。姜皎听得拖板给楚鸾拖得噼啪作响,忍下笑意,想道:“摔死你!抖死你!”
不成想这区区颠簸哪教石鼎放在心上,他反而笑道:“好啊,好啊,正好给老夫按摩啦!”
姜皎和楚鸾听石鼎语气逍遥,互相望了望,气极反笑,都笑出声来。
石鼎见二人笑了,也大笑着道:“好啊,好啊……”又摇头晃脑哼起歌来:你我两小无嫌猜,你怎昨儿不来?怎今儿不来?怎明儿不来?好啊,好啊……我两腿一伸,你就来上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