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停云和姜皎回到家中,回想今日种种,只道看潮之时人山人海,自己和姜皎相视而坐,精神由此松懈,如此便授人以可乘之机。
姜皎道:“寻常人无缘无故定然不敢随意盗取锦衣卫的刀,是不是薛大哥的仇人?”
薛停云摇摇头,道:“我……我不与人结交。”
姜皎道:“正因你不与人结交,如今我们才无从下手了。”她想了想,又道:“你为什么效忠楚鸾?”
薛停云转过头来,默然看着姜皎,神情坚毅。
姜皎叹了口气,道:“你是好人,是我的恩人,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薛停云顿了顿,道:“有几人可疑。”
姜皎忙道:“是谁?”
薛停云道:“陈延照。”
姜皎奇道:“这不是一个人么?”
薛停云道:“五……楚鸾近日因……因查出我在江陵等地所为,转而重用此人,这几日伴驾秋围,便没叫我去。”
姜皎道:“如此说来,如果薛大哥再遭人冤枉,闯下大祸,这人便能平步青云,真正取代你了!”
薛停云点点头,又道:“还有几人是楚乾亲信,楚乾与楚鸾一向不睦,如今因秦承捡得一本书,立储之争渐起,楚鸾身边没有亲近之人,他们会否从我下手也未可知。”
姜皎心中一动,想道:“若是楚乾利用薛大哥扳倒了楚鸾,倒是好事一桩,只是薛大哥牵连其中,必然受损,不好,不好。”
二人如此粗粗商量一番,虽然仍未定论,毕竟有了可着手之处。这一夜,薛停云自是毫无睡意,姜皎也只胡乱睡了个把时辰。趁着夜色未央,二人便换了夜行衣,先往陈延照处去了。
陈延照官从锦衣卫镇抚使,宅邸阔达奢华,远胜薛停云的老宅子。薛停云同姜皎二人纵身跃在屋顶,见陈延照书房灯光昏黄,便猫着步子行至此间上方。姜皎掀开一片瓦片,二人自洞中往下窥探,只见陈延照一人端坐案前,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观看。二人距离甚远,自然瞧不见书信上所写内容,但从陈延照面上红润得色看来,定是喜事。过了一会儿,书房又走进一美貌少妇,袅袅婷婷,挨着陈延照身上坐下。以陈延照与少妇亲密举止分辨,此人应是陈延照爱妾。陈延照与这小妾恩爱甚笃,手中书信竟丝毫不避讳这小妾。那小妾指着信纸笑道:“官人?四百万?”
陈延照吻了一口小妾脸颊,笑答道:“怎么?少了?”
小妾从旁拿起毛笔,又抢过陈延照的书信,倩然一笑,在那上头飞快画了一笔,娇嗔道:“五百万石,三十艘,二十处,好不好?”
陈延照又捧起小妾嫩脸,狠狠亲了几口,大声道:“好,怎么不好?”
姜皎和薛停云在屋顶听得浑然不解,见二人从书房出去了,于是也撤下屋顶,往远处奔去。待行得稍远,姜皎才道:“薛大哥,你看是不是他?”
薛停云道:“他有别的大事要忙,不在意我。”
姜皎道:“什么大事?是他们在书房说的事?那是什么?我全听不懂。”
薛停云道:“左右不过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之事。”
姜皎忿然道:“我们去将那书信偷出来毁了,看他怎么办!”
薛停云见姜皎神情愤慨,柔声道:“偷了书信还有笔墨,还有下笔之人,哪是你我之力能扼制的。”
姜皎道:“那……”她还想再辩,但思及当前最要紧是寻回薛停云的佩刀,于是忍下声来,道:“那还有谁可找?我们现在就去。”
薛停云沉吟片刻,道:“楚乾亲信多在宫中,只礼部的邹开意常居宫外,且结交甚广。”锦衣卫以网罗天下情报为责,京中遍植私人,纵是薛停云独来独往,对朝中一干人等私交情形亦是颇为了解。
姜皎道:“那咱们去瞧瞧?”
薛停云点点头,二人又往城东礼部左侍郎邹开意府邸奔去。数月以来,姜皎粗略习得轻功,虽与薛停云之能无从比较,但也有些腾云驾雾之势。二人在屋顶之间穿梭游走,不过一会,便到了邹开意府中。只见此处富丽堂皇又胜过陈延照家宅,四处雕梁画栋、碧瓦朱甍。此时已至丑时,邹府中阒静无人,各间房屋漆黑,只廊中点着几盏琉璃大灯。
姜皎去瞧薛停云,以眼神询问二人往何处去。薛停云轻拍姜皎肩膀,抬眼望去,便见邹开意卧房正位于一柳树旁的小楼之上。二人纵身跃至邹开意卧房外的瓦檐处,此处柳枝蔓蔓招摇,正好遮住二人。姜皎伸手将窗棂上的戳出个洞,二人一人伸了只眼,往里看去,便见面对窗户的大床上躺着三人,chi身luo体,正在行男女之事。姜皎心头大震,再仔细一看,竟是两名男子并一名女子。那女子雌伏二人身间,长吟一声。这声响姜皎如何不懂?她登时脸红心跳,撤回身子,不敢再看,却见薛停云早离窗户远了,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望着夜空。
姜皎心中颇觉难堪,以嘴型对薛停云道:“走?”
薛停云点点头,便要起身,那房中却又停了声响,只啪地一声,似是拍在皮肉之上,后又是噔噔一阵脚步声行至门前,推门而去。
过后又一人懒懒道:“邹大人,如何?”
邹开意大叹一声,道:“道长所炼丹药,果然不虚,难怪……皆是难以自拔……要我说,尝得了今日这般舒爽,谁还愿意嚼那干帮帮的。”
那道长道:“是,是,不过我听闻三皇子所炼神女,耗时许久,堪称巫灵,可惜竟给跑了!”
这道士是当今皇帝极为重用之人殷步龙,因会些阴阳之术,为皇帝炼制圣药之事便全由他掌握。楚乾对此等旁门左道甚为着迷,与殷步龙结党倒不稀奇。薛停云虽听闻殷步龙与楚乾早有私交,但鲜少见二人来往,此时撞见这道士与楚乾亲信混在一块,可谓不虚此行。
殷步龙说罢,又听邹开意嗤笑道:“终究没人尝到,是多么了不起也不一定。”
殷步龙道:“正是没人尝到才好,若非以处子之身炼成,那这药还有何妙用?”
殷步龙所言之神女正是姜皎,姜皎在外头听二人议论自己,心中气愤至极,只觉难堪之事全在今夜了,心想:“要是我不能逃脱,炼成这狗屁丹药,难道就教这些大王八吃死了?”转念忽地又想道:“如果薛大哥知道我与……知道我非处子,不知作何反应?”
邹开意道:“反正难道有你我二人的份?三殿下一片孝心……”他说到此处,便是一阵怪笑。
那殷步龙也笑道:“正是,古有‘割肉救母’……不知这……”他一番话还未说完,又连忙调转话头,道:“秦大人此番手笔不俗,正将立储之事推了出来。”
邹开意道:“是,是不错,不过不是秦大人的手笔。”
殷步龙奇道:“不是秦大人,那是谁?”
邹开意道:“嗯……是南京那边一个能人,我从前倒也没听过。”
姜皎心头一跳,又要再听下去,可惜殷步龙对此事不置可否。二人后来只胡乱谈了些炼丹炼药之事,眼见天明在即,殷步龙便起身穿衣告辞。
姜皎和薛停云见房中二人会面完结,于是先于殷步龙撤身而出,回到家中。
薛停云如此细下计算一番,道:“楚乾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远胜……远胜楚鸾所想。”
姜皎道:“那么就是他了?”
薛停云点点头,道:“秋围到明日为止,我需得在绣春刀出事之前,赶到郊外,向楚鸾说明此事。”
姜皎点点头,道:“我还有什么用么?”
薛停云道:“你在家中好生休息。”
姜皎心道:“薛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总之我是愿意为他做一切事的。”
她彻夜未眠,此时略感困倦,但又不愿薛停云一人独行,便强打起精神,道:“我们一起去。”说罢又道:“不好,我和你一起反拖累得你。薛大哥,你走罢,路上当心。”
薛停云点点头,当即推门出去。姜皎心中担忧薛停云,于是趴在厅中桌上假寐。不知过了多久,隔壁老婆婆已烧好早饭,端着两碗米粥过来。姜皎当即醒转过来,接过米粥,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对面,心中想道:“薛大哥回来时,这粥定然冷了。”
那老婆婆放了粥,转身便走。姜皎唤道:“婆婆,今日外面有什么事发生么?”
那婆婆有些耳背,姜皎高声说了几遍,她才听见,也高声回答姜皎道:“什么事?大有的儿子满月,阿宝家的牛丢了,今天天晴可以晒瓜干。”
姜皎摇摇头,心道不如自己出去打听一下。她几口喝完米粥,推门出去,走到大街上,便见闹哄一片,各人叫卖各人的。街口支起一个茶棚,许多闲散人士便往此处点上一盏茶,聊天听书。那棚中一说书先生模样的人砰地一声,拍响桌面,高声道:“**熏心国舅爷杀人爱娇妾,只手遮天五皇子指使锦衣卫!”
桌上众人忙道:“怎么回事?”
那说书先生道:“都督钱文茵的爱妾,今早上死在家中床上,光溜溜的一条,胸口正插着一把大刀!”
众人道:“那是什么刀?”
说书先生哼道:“绣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