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同乔若臻下了灯船,又护送乔若臻出宫。楚鸾转头见薛停云站在船头,却不下来,便听薛停云朗声道:“殿下,对岸三皇子殿下的侍卫正朝此处来,属下过去察看。”
楚鸾眯着眼睛看了薛停云一会,才道:“去罢。”
薛停云待已不瞧不清众人,才撩起飞鱼服,见姜皎抱着他小腿,几欲昏死。薛停云伸手将姜皎抱在怀中,转头去打量对岸侍卫踪迹。薛停云心知今夜宫中大乱,难以携姜皎出宫,于是转头回到船中,敲开船舱尽头木板,里头正是一个小小隔间。原来皇家建造此等出行之物,往往思及如若突发变故,应当如何保护其间贵人万全,这隔间便是作藏匿之用。薛停云将姜皎轻手放进隔间中,脱下外衣盖住,便见她浑身湿透,唇面皆白,但毕竟不敢唐突,只得将姜皎脸颊湿发撩开,伸手给她擦干面上水渍。姜皎微微睁着眼,只看得见灯光前一人正瞧着自己,一双大手硌人得很。
薛停云不敢耽搁太久,心道:“等我。”于是起身拉上隔间,快步出了大船。
到了第二日,十巫宫中的神女伤了三皇子后逃脱一事已传遍皇宫。乃至黄昏,薛停云终于得空,他心中担忧姜皎,取了套太监服饰,拿到大船中。
薛停云走进船中,心中竟然一阵震动:“她信不信我?”他伸手拉开隔间,便见姜皎正拢着那件麒麟飞鱼服,此时已清醒大半,见来人是薛停云,立时瞪大了双眼。
薛停云将手中的衣服递给姜皎,注视着她,却不说话。姜皎低头会意,接过那衣服。隔间只方寸大小,更换衣裳却是不能,姜皎只得从其中出来,站在舱中。她抖开那衣服,见是个小太监穿的,心道:“我这样穿着去给姜翳看,他会不会笑我?”
姜皎将衣服放在桌上,见薛停云仍半跪在一旁,注视着自己,嗤笑道:“你要看我脱衣服?”
薛停云连忙转过头去,顿了一顿,又站起身来,往舱外走去,往前走了几步,忽地想到若教别人看见他在这船中盘桓,更是起疑,于是站在门口,将脸朝着门,凌然直立。
姜皎将身上带血衣裳都脱了,见那伤口已给泡得胀了,血水凝在一块,将中衣粘连在胳膊上。她此时如此动作,复又将伤口撕开,不禁“啧”地一声呼痛。薛停云听了,连忙转头过来。他动作极快,转瞬之间便见一篇莹然肉色,顿感不妥,又将头转回去。
姜皎抬眼见薛停云冒冒失失地,心中纳罕,左右这衣服脱不下穿不上,便道:“喂,你给我脱一脱,好不好?”便见薛停云哗地一声,撕了自己一块衣襟,绑在双眼之上,又倒退过来。
姜皎心中好笑,伸手抓过薛停云的手,放在她肩上,道:“就是这里,往下拉一拉。”
薛停云轻轻拉扯这衣裳,他一生走过刀山剑林,此时竟大有举轻若重之感。薛停云将姜皎衣服剥落,又听她轻笑道:“对啦,这样就脱完啦,我就光着啦,你可千万不要睁眼,一睁眼就破戒了。”
薛停云登时一愣,不敢动作。姜皎飞快穿上太监衣服,见薛停云仍呆坐在自己面前,伸手扯下他眼上的布,道:“呀,薛千户,看到了,怎么办?”
薛停云抬眼去看姜皎,只见他双眼深邃,面上一派凛然之色,心下霎时了然:“他喜欢我。”又对薛停云道:“现在怎样?”
薛停云道:“跟着我。”
姜皎于是低头跟着薛停云自船中快步走出,这皇宫中地势何其复杂,二人转过无数宫墙,到了宫门,便见薛停云举了一块金牌,上刻一个“礼”字,二人便自宫中出来。
姜皎在这深宫之中被困数月,此时终于逃出,仅是抬头望天,便欲落泪。薛停云将她带到自己住处,是个一般大小的宅子,只一个邻家老妇受雇为薛停云打扫料理,是故宅中颇为寂寥。
姜皎身上仍穿着太监衣裳,此时便取了薛停云事先为她预备的女子服饰,进了里屋更换。待姜皎从里屋走出时,那老妇已为姜皎熬了粥来。姜皎久未进食米水,喝了一口,便即呕吐。
薛停云见姜皎呛得满脸通红,道:“还好么?”
姜皎擦了擦嘴,道:“没事。”又浅浅饮了口米粥。她心知薛停云实乃良善之人,否则五年前便不会救她和姜翳,江陵之时也不必相救一个书生,此时更是感激,由是生了尊敬之意。再回想起自己在船上的孟浪之举,顿感难堪,于是伸手拉了拉薛停云袖子,道:“薛大哥。”
薛停云仅是默然望着姜皎,等她说话。
姜皎道:“谢谢你。”
薛停云摇摇头,道:“你……”
姜皎道:“我怎么?”
薛停云又摇摇头,终是作罢。他不敢在宫外耽搁长久,见姜皎只是消瘦,精神倒足,于是略和她告了辞,便又回了宫。姜皎身子其实虚弱,喝完了粥便回房中歇息。她心中盘算着寻找姜翳,但先得疗治身体,如此想着,又感周身疼痛疲累非常,便即沉沉睡去。
薛停云在宫中护卫楚鸾,平日鲜少得空回此宅休息,往往寻个地方胡乱睡了。此时宅中安着姜皎,纵是深夜,薛停云也要回来看望一番。
薛停云将推开门来,便听房中一阵叮当茶盏破碎之声。他心中立时一凛,抽刀在手,侧身跳入姜皎房中,却见姜皎裹着被子在地上翻滚,桌上茶具全打碎在地,茶水全倒在姜皎面上。
薛停云连忙抱起姜皎,急道:“怎么了?”
只见姜皎眼神涣散,脖颈之间全是冷汗,神情大异,口中只道:“药……”
薛停云道:“什么药?”
姜皎已给煎熬了数个时辰,全无耐心,怒道:“药!快给我……”
薛停云久浸世事,当下便明了原委,心道:“十巫宫中已神女炼药,服用的原来是此等害人之物。”
他见姜皎眼中全无光彩,四肢冰凉,疼惜之心大起,将姜皎从棉被中捞出,抱在怀中。姜皎身上气力全失,痛苦非常,此时已是涕泗横流,哭道:“薛大哥,求求你……你给我药……”
薛停云道:“我没有,你不能……”
姜皎哪和他讲道理,当即暴怒,挥手去扇薛停云耳光,只她手掌软绵无骨,此时便是轻拂过薛停云脸颊。
姜皎怒道:“你没有你就……你就去偷……去抢……你给我啊……”说着又灵光乍现一般,道:“我知道……我知道了……”语罢便跨坐在薛停云胯上,伸手去脱衣裳,一面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她这边脱下,薛停云那边就给她穿上来,又听她笑道:“薛停云,你不就是想和我睡觉么?是不是?你今天……你今天忍过了……就是明天……难道你会真心爱我?……你要我心甘情愿躺下来……大可不必骗我……我的心好痛……我把能掏出来的爱都给你了……你知不知道?”说着又伸出手掌来,竖在薛停云面前,哭道:“你看,你看……”
薛停云听她如此痴狂之语,心中大骇,又低头去看她手掌,见那掌心却无什么不同。
姜皎眼泪仍是不住落下,道:“你看得到这里下雨了吗?”她揪着胸口,一时泣不成声。
薛停云伸手抱过姜皎的头,放在肩上,听她一面胡言乱语一面婆娑落泪。姜皎心中苦痛,身上难受,反手捏着薛停云手臂,张口便咬。
不知过了多久,姜皎如此大闹一番,竟累得昏睡过去。近年皇帝因目睹皇后重病,心生恐惧,全情寄托在修炼丹药一事上,薛停云跟随楚鸾,得以从旁见识不少。他深知姜皎已对这邪药成瘾,唯有戒断方可救她性命,于是将姜皎锁在一空房之内,又将她捆在凳上,如此强制行事。
每每薛停云从宫中奔回宅子,便见姜皎或是倒在房中狂呼乱叫,或是昏死在地。薛停云将姜皎从凳上松绑,抱回房中,先喂她服食粥饭,又是养息戒断的汤药。只姜皎每次瘾发,便翻脸不认人,伸手胡乱将身边物事拿来击打薛停云。幸得薛停云体格强健,如铁铸一般,姜皎这几下抓挠倒不成气候。如是过了大半个月,姜皎求药的次数渐渐少了,薛停云喂她吃药时,姜皎忆起自己往日蛮横发疯,好生愧疚,便向薛停云道歉:“薛大哥,我打了你,是不是?对不起。”
薛停云摇摇头,又伸手来喂她。姜皎吹了吹那粥,握住薛停云的手,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也喝。”
薛停云道:“我不饿。”
姜皎道:“我也不饿。”
薛停云道:“你要补身体。”
姜皎道:“嗯……那么我们明天换一换,好么?这白粥喝得我脑子都白啦!”
薛停云见这几日休养,姜皎面上已略飞着粉色,身上也长了些肉,终显往日清丽神气之态,心中哪有不依,道:“好。”
又过了几日,姜皎已许久不再复发,薛停云心中高兴,各色美食都买了少许,提了大大一个食盒,往宅子赶去。到得宅中,却见空房中那凳子竟已给摔得裂开,却不见姜皎踪影。
薛停云将食盒放下,连忙往宅中四处搜寻,越寻心中越是慌乱,终于找到后院,便见姜皎倒在地上。薛停云上前抱起姜皎,见她口中满是鲜血,竟是将舌头咬得裂开了。
薛停云连忙将手臂伸在姜皎嘴边,待她去咬。姜皎咬着薛停云小臂,又给他从身后抱住,如此便不能动作。二人在院中滚了一转,姜皎渐渐累了,枕着薛停云肩头,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姜皎再醒来时,月光洒了她满头满脸,她心中一片久违澄明,只见碧海青天之中,一轮圆月正照耀着她,她轻声道:“好久不见啦。”
薛停云甫一听得姜皎声响,便也醒转过来,抬头来瞧姜皎。姜皎回头便见薛停云满面担忧神色,反手去握他手臂,感激道:“薛大哥。”又见薛停云手臂上密密麻麻无数齿印,心中大震,想道:“我不仅打了他,还这样咬他。”
薛停云见她看到这伤口,忙道:“不痛。”
姜皎伸手去摸他伤口,又以五指轻轻打转,道:“嗯,神女给你揉一揉就不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