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空雪之二

二人在后山又是昏天黑地颠倒一场,待姜皎沉沉睡去,沈质玉将她抱回房中,已是丑时。

寺中早起时辰亦是颇早,待姜皎尚在梦中,便被一阵海潮声唤醒。姜皎坐在被子里,想起沈质玉之前许诺不再在外面同自己胡来,转瞬间二人便幕天席地一番,心中又羞又气。又思及昨夜一一细致之处,情到浓时,沈质玉如何迫她唤他哥哥,自己如何舒服得双目含泪,又如何紧抱沈质玉肩背,双手十指陷入皮肉……

如此一番咀嚼,忽听一声钟响,姜皎忙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于是穿了衣裳赶快出去。

沈质玉正在院中听几位大师讲说佛法,神情颇为认真。姜皎乖手乖脚走到沈质玉身旁一同站着,便听一名大师道:“常闻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

大师说话时慢条斯理,不高不低,话中佛法深坚,非片刻能解。姜皎昨夜劳累,如此听了一会,便往沈质玉身上靠着,渐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姜皎醒来时,又在自己禅房,已是中午。小沙弥为姜皎端了斋饭,正叩门。姜皎连忙迎了小沙弥,将斋饭放在案上。又想起沈质玉说的那颇为艳丽的故事,于是道:“小师父!”

那小沙弥转过头来,道:“施主有事?”

姜皎道:“你们后山……”思索间却不知如何妥当措辞,只得道:“没事没事。”

那小沙弥点点头便走了。姜皎坐下来,吃了斋饭,见沈质玉也已听毕佛法。于是上前笑道:“听得很好么。”

沈质玉捧捧她脸颊,道:“还没有忘了你的姓名。”

二人左右无事,于是在寺中闲逛,只见复殿重房,间间各异。姜皎瞧了许多怒目金刚,心中生了惧意,道:“不如缭兰长得乖巧。”

沈质玉道:“下回把缭兰带来换上。”

姜皎道:“我可舍不得,我还要骑大马呢。”

二人走到寺庙后院,见其间竟有个秋千,其上附着沉雪。姜皎觉得稀奇,于是奔上前去,站在秋千上,道:“你来推我。”

沈质玉站到她身后,轻轻往前推了推,姜皎又道:“重一点嘛。”

沈质玉略使了些力,姜皎脚下的秋千往空中飘荡,耳畔呼呼生风,满目竟是白雪黑木。

姜皎双脚踏云般自在,不禁呼道:“再高一点!”

沈质玉见她凌风而起,头上雪帽早落在地上,发丝飞舞,心中不禁生了眷恋。姜皎感到背后失力,在秋千上转了个身子,道:“你怎么不推啦。”

沈质玉道:“我舍不得你离我太远。”

姜皎心中甘甜,乘着秋千的势,荡到沈质玉身前,吻了吻他,又荡回空中,笑道:“你不抓紧我,我就飞走啦。”说话间,秋千又荡至沈质玉面前。沈质玉抬足踏在姜皎身侧,将她全然包裹住,低头道:“飞到哪里?”又吻她嘴巴、鼻尖、眉毛。这亲吻亲昵纯粹,姜皎闭眼享受,又觉脚下御空,心中驰荡,一时欢喜难言。又觉飘忽之间,仿佛可见后山亭中,高僧正与女妖裸裎相交,妖冶非常,猛地睁开双眼,却只沈质玉抱着她。

姜皎与沈质玉灵肉交融数回,颇晓彼此心事。沈质玉见她面色不虞,于是伸手稳住秋千,将姜皎抱了下来,二人坐在秋千上,只微微摇晃。

姜皎昨夜受寒,此时不禁打了个喷嚏。沈质玉将她环在怀中,吻了吻她头发,道:“你可记得昨夜动情之时,你跟我说了什么?”

姜皎不愿回忆,其实也记不起来,哼了一声,道:“说了什么?”

沈质玉摇摇头,道:“我幼时体弱多病,夜夜不能安眠,非母亲如此环抱着我,轻摇轻晃,唱着歌谣,方能入睡。”

姜皎转过身来与沈质玉对视,道:“你……母亲?”

沈质玉点点头,道:“我母亲是……最美丽……最懂得世间情苦之人……”

姜皎不去打扰沈质玉,只偏着头听他讲。

沈质玉又道:“我母亲虽为秦淮女郎,但能琴擅画,亦是倾倒一时……她与……与沈魁山于宴席相识。初初相见,他便倾心我母亲警慧郁纡。我母亲自是直率,其实早已仰慕沈之才学,当下得沈告白,酒酣之际,便自与沈许诺终身。月余过后,母亲自察已有身孕,如此断了生计,只靠积蓄过活,且思及已托付于沈,不便再作此计。其实一开始便是错,如今更是错上加错。”

姜皎见沈质玉皱眉凄悷,忍不住开口道:“难道你也是错?”

沈质玉笑道:“怎么不是错?是最错……”他摇摇头,又道:“其时沈魁山一名不文,不过穷酸书生……母亲与他常通书信,或寄去书画勉励,其间夹裹金玉钱币。沈每每以高赞之词回以母亲,说自己如何浅薄不堪,母亲则严净无尘……如此年余,沈上京赶考,母亲生下我来,二人自此断了音讯。”

姜皎道:“沈魁山去哪了?”

沈质玉摇摇头道:“文石陛上,丹墀涂中。”

姜皎道:“他不理你妈妈了?”

沈质玉道:“他一朝青云,难道思念泥潭?母亲得知他加官进爵,只盼他回到南京,每年必给他写信。偏偏其时沈魁山之子早夭,嗯……那是他真正想要的血脉,他心中悲怆,怎有余裕来瞧瞧母亲……况且二人相识于微时,母亲最是见证他如何难堪……”说道此处,沈质玉又摇摇头,道:“母亲一生只盼他回望,如今沈魁山大展宏图,正说明母亲青眼无误,她尤是更不能自拔。母亲因思念过度,对我更是严苛,一日不做文章,一日不得餐饭。”

姜皎摸了摸他肚子,道:“你怪她么?”

沈质玉道:“不,我不吃饭,母亲也绝不吃,我俩常腹中空空,默然相对至中夜。”他忆起往日情形,十二岁之前,不知饱暖为何物,顿了顿,又道:“我十岁那年,母亲又给他写信,这回竟得了回信。”

姜皎忙道:“写了什么?”

沈质玉看着姜皎道:“五个字,自负之,奈何。”

姜皎怒道:“好没心肠!”

沈质玉摇摇头,道:“母亲痴心相付,何能苛责。但那时我心中其实竦然,只觉情窟魔爪,竟教人自在浴火,万万不可重蹈此等覆辙。”

姜皎心道:“所以你不敢爱我。”又偏头柔声道:“然后呢?”

沈质玉道:“母亲得了这封书信,断绝所有念头,两年间以舌尖血书《金刚经》,并与沈魁山所有书信焚毁。我自学堂归家,母亲正坐于火光之间,那模样......不悲不喜。”

姜皎道:“你妈妈就这样……”

沈质玉握着她的手,感到冷冰冰的,道:“嗯,我妈妈……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每每思及……这焚心烈火在我胸口烧了十年……”

姜皎心头难过,趴在沈质玉肩上,心道:“不知你妈妈会不会遇见我妈妈……”

二人如此坐在秋千上说话,已过了不知多久,衣发皆白,也不觉得寒冷。姜皎捧着沈质玉脸庞亲了亲,心中其实很多想说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道还有无数个日夜,如此相互依偎。

又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前来寻他们,二人方才起身往前头走去。

忽地姜皎忆起沈质玉先才说的话,便低声道:“你说……说昨夜我……动情之时,说了什么?”

沈质玉心头动了动,道:“没什么。”姜皎也不追问,于是沿着小沙弥足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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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金环
连载中罗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