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离魂

沈质玉将姜皎用大氅抱回帐篷中,放进榻上,见她浑身红粉,神志不清。他懂得一些浅显药理,知道此邪物以催动人体内火气,使人非发泄不可,于是冲了一大壶清热药茶,分作十余次,全喂姜皎喝下了,又取了几丸从大燕带来的主纾解的丸药,给她服下。

姜皎喝得腹中饱胀,头脑却清醒了许多,她既知自己躺在沈质玉怀中,于是再无不安。姜皎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沈质玉,见他也正关切地瞧着自己,甜甜一笑,扭转身子便去和他亲吻。姜皎给下了药后,仿佛给火烧得糊涂了一般,一时忘了如何对沈质玉使些什么机心,一举一动皆由本性使然。偏沈质玉最爱姜皎潇洒难驯,更是欢喜,于是也低了头和她缠绵。

二人唇齿交缠,渐渐深入,沈质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姜皎又毫不收敛**,一时竟难以控制。沈质玉双手将姜皎抱入怀中,二人之间隔着姜皎的薄薄纱衣,肌肤滚烫的触感登时传至沈质玉身上。

姜皎与沈质玉忘情亲吻之时,沈质玉一双大手不禁往她衣里伸去,他手上生着薄茧,甫一触及姜皎背上滑腻肌肤,便听她轻呼一声,双目含水,似嗔似怒。沈质玉从未受如此撩拨,一时也把持不住,看着姜皎双眼,心道:“我何须忍着?”

姜皎感到沈质玉双唇离去,身子也退了些,再睁眼看他,见沈质玉凝视着自己,目光灼灼,似黑云一般,于是探过身子,在沈质玉唇上咬了一口。沈质玉见她行动天真可爱,又是欢喜无限。

姜皎恶声恶气道:“笑什么?你想吃了我么?我先吃了你。”于是翻过身子,坐在沈质玉腰间。

沈质玉目光闪动,双手扶着姜皎,见她盛气凌人,好不威风,笑道:“好哇,小蝴蝶骑大马?”

姜皎摇摇头,俯身用双手拦着沈质玉脖子,一下一下地啄吻沈质玉。

沈质玉轻道:“姜皎……”姜皎吻过沈质玉,药性渐退,睡意来袭,于是缩下身子,侧着脸静静爬在他胸口上。沈质玉说话时,胸腔微震,姜皎伸手搓了搓耳朵,仍是有些迷糊,喃喃道:“你的心在喊我么?别喊啦,我的耳朵好痒好烫……”

沈质玉再低头看她,姜皎已合目安眠,他不由得伸手拿过被子,又拢紧姜皎。

第二日清晨,姜皎仍自沉睡。沈质玉携了缭兰,往伊德尔王府辞行。沈质玉方踏进王府,即感觉一阵肃穆之气,府中竟也无人上来迎他。再往里走,大厅中竟连一个仆人也无,缭兰不禁大奇,道:“主人,没人?”沈质玉点点头。正是这时,走廊上一人匆匆走过。缭兰跨步上前,拍了拍那人肩膀,道:“站住。”那仆从忽地被人一拍,便是一惊,再回头一看这罗汉巨人,又是一惊。

沈质玉道:“你家王爷王妃呢?”

那人见了沈质玉,连忙跪地行礼,颤抖道:“王子受了大伤,很……王爷王妃都在房中陪伴。”他想说巴彦伤势严重,但出口忌讳,于是含糊略过。

沈质玉道:“王子怎么了?”

那人道:“王子……王子昨日……”他自抖若筛糠,伊德尔王和孟和王妃恰从偏厅出来。沈质玉见二人形容憔悴,眼下乌青,孟和王妃更是愁眉泪眼,即知巴彦情势恶劣。

伊德尔王见了沈质玉,终是提了些力气,道:“沈兄弟,我……我家中出了事故,一时怠慢,请多多……多多谅解。”又请了沈质玉上大厅入座。

沈质玉道:“繁文缛节,沈某从不在意,只是十分挂念巴彦王子,方才听仆从只言片语,究竟不知现下如何?”

伊德尔王摆摆手,沉声道:“一双能跑能跳的腿也没了,如何……也不能如何了……”

缭兰在一旁听了,一时按捺不住,跨足向前,道:“怎……怎的?”

沈质玉眼风杀了一杀,缭兰又退回他身后,听沈质玉道:“怎会如此?”

伊德尔王尚未答话,一旁的孟和王妃怒道:“一定是……一定是姜皎那个……”

伊德尔王伸手揽了揽孟和王妃双手,道:“只道他昨日和哈丹王子外出狩猎,进了黑林子,我们从白音归来时,他却还未归家……满忖着片刻即回,可到了凌晨却仍没个人影……巴彦毕竟十八了……”

孟和王妃听到伊德尔王如此说话,又将手中帕子向他掷去,道:“什么十八?明日才是十八!你教他如何过这生辰?”

伊德尔王给孟和王妃拂了脸面,也不生气,只心灰意懒地握了孟和王妃的帕子,低声道:“什么生辰……阎王爷不收,才叫生辰么……”

孟和王妃又是一阵嚎啕,伊德尔王伸手抱住她肩臂,二人一同落泪。

伊德尔王如此断断续续说了个七七八八,偏缭兰仍是疑惑,终是忍不住道:“黑林,野兽?”

伊德尔王这才拭了泪,点点头道:“林中野兽将他双腿吃了……”说到此处,伊德尔王蓦地又骄傲起来,道:“巴彦终究不俗,若不是他有这壮士断腕之勇,拿匕首一寸寸自膝上割下双腿……否则哪还有命?”

沈质玉心下一沉,不意巴彦竟颇为勇猛,如能受为大燕所用……他正沉思,又听伊德尔王道:“正如哈丹王子……已给猛兽吃得干净……我们往黑林去时,只一颗大石上剩着肉糜……”

原来姜翳将哈丹乱石打死后,血腥气引来林中野兽,野兽将哈丹尸体食尽,便即见到倒挂在树枝上的巴彦。巴彦身高六尺,倒挂之时,野兽往前一扑就能咬掉他整颗头颅。巴彦见了这野兽如何一口一口吞食下一个成年男子,早已胆破心惊。这野兽如今正踱步朝他而来,巴彦登时吓得裤子也湿了,只他正是倒挂,自己小便的尿液又往下倒流,流至他满头满脸。巴彦再顾不得颜面,使出浑身力气,将自己往树枝上甩。那猛兽一时不能得手,却不气馁,只蹲视在一旁。巴彦飞甩数次,麻绳也给磨得将断未断,正是这时,巴彦将自己甩至树枝之上。他从生死关头逃脱,更是珍爱性命,可这猛兽仍眈眈而视,却教他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那猛兽见他蹲在树枝上,自己却攀不上去,于是扑出前爪,往树上撞击。

这猛兽扑击之力甚强,巴彦只感摇摇欲坠。巴彦将缚着手腕的绳索咬掉,见这大树竟即将被野兽撞断,自己顷刻丧命于此。他心中闪过伊德尔王、孟和王妃,最后便是他深深钟情却害他性命的姜皎……巴彦眼中泪水落下,他朝天大喝一声,惊起黑林中雀鸟一片。一只小鸟竟不害怕,飞至巴彦肩头,轻啼两声。巴彦转头与那雀鸟对视,见它双眼如墨珠深邃,歪头时模样天真,心道:“如果我能活下去……”说着便伸手将那雀鸟抓在手中,微一使力,当即捏死了。

巴彦将雀鸟尸体往树下一扔,正掉在野兽头上,那野兽扭头吞了,又来扑撞大树。巴彦从腰间抽出匕首,在膝上略比划了一下,噗地一声,破开血肉……其后如何经受钻心之痛,非己身不可得知。巴彦将自己两条腿扔给野兽后,已至凌晨,伊德尔王觉察他尚未归家,便派人前来找寻。众人高举火把,远远已将野兽吓退。伊德尔王等人到了此处,见此惨烈情形,尽皆骇然。又见一旁一块大石上血肉模糊,只余哈丹弓箭、挟弹等物,姜皎衣服胡乱撕扯在地上,早无踪影,即知不妙。

此时巴彦早已力不可支,却始终撑着一口气,见伊德尔王奔至,登时昏迷过去,从大树上摔落下来。伊德尔王又抢上前去,抱起巴彦,见他浑身是血,胸前一朵葵花早已染透,不禁喊道:“巴彦我儿……”

又听一旁奴仆道:“王爷!你看……”

众人往巴彦身下看去,见他双膝以下早已空空如也,其伤痕如锯齿一般,绝非野兽啃噬所为,再瞧巴彦手中匕首,仍嗒嗒滴血……

众人纷纷道巴彦王子英勇无双,一时竟教伊德尔王颇为自豪。待将巴彦抬回王府,又见医师诊得巴彦高烧不退、危在旦夕,孟和王妃不住哭闹,伊德尔王这时才收敛了心中骄傲。

不多时,沈质玉便到了府中,伊德尔王与孟和王妃出来相迎,告知了事情原委。

沈质玉听罢,心道:“早知如此,不如杀了,不生不死却是麻烦。”又道:“伊德尔王府出此变故,沈某其实难过,但位卑事繁,今日不得不就此辞去。”

伊德尔王连忙握住沈质玉双手,道:“沈兄弟不妨多……”

沈质玉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递与伊德尔王,道:“此玉牌赠与大王。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伊德尔王捧过玉牌,见其上雕着一只单足而立的白鹤,喜不自胜,不住摩挲玉牌,道:“那就多谢沈兄弟啦!”

孟和王妃见伊德尔王满脸欢愉,自是恚怒,道:“沈使者何故匆匆离去?昨日伊德尔府中正出了事,今日便辞去,莫非……”

伊德尔王拍了拍孟和王妃手背,横眉道:“胡说些什么?”

孟和王妃冷哼一声,道:“我听下人们说,前几日你与彦儿在这大厅之中为了一个小小奴婢,起了争执,是不是?”

沈质玉听孟和王妃言语好似拷问,心中不满,仍是点点头,道:“是,我挺喜欢那婢女,巴彦王子却似乎对她有些不满……”

孟和王妃怒道:“不满?!哼!什么不满!他为这婢子,命也快丢了!”

沈质玉佯装不知,道:“是么?”

孟和王妃道:“自那婢子到了王府,彦儿便欢喜了她,只她性子骄傲,从不瞧彦儿半眼!我本打算用她考验考验彦儿手段……堂堂男儿,若连一个女子也不能降服,那有什么本事?!没成想,这妖物竟连彦儿半条命也卷了去,若非彦儿天命强健,否则岂不早如哈丹一般归西了?!”

沈质玉点点头,道:“妖物……”说着不禁好笑,又强忍下笑意。

又听孟和王妃道:“要我说,正是这婢子害人终害己!可怜我彦儿……”她说起伤心处,难免又是声泪俱下。

伊德尔王见沈质玉面露不耐,孟和王妃悲怆之情又一时难以抑制,于是挪了挪身子,捏紧那枚玉牌,道:“今日天气不佳,乌疆离大燕又路途遥远,不如我教府中将领明日护送沈使者回国。”

沈质玉微行了个礼,道:“多谢大王好意,沈某事务繁多,无奈只得尽快归去。”

伊德尔王点点头,正要应许,孟和王妃又道:“慢着!此事究竟蹊跷,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沈使者,你既挺喜欢那婢子,她是生是死,你竟不关心么?”

沈质玉道:“连巴彦王子都难以安然逃脱,一介女流,自是早已身死。”

孟和王妃道:“哼!你也不伤心嘛!”

沈质玉笑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如果连蝼蚁死了,也伤心一回,难道沈某应当断绝饮食?”

缭兰在一旁低声道:“小阿皎,不是,蝼蚁。”

孟和王妃道:“是,蝼蚁之辈,自然身死,那么我们彦儿呢?!彦儿可是人中龙凤……”她终究不甘,于是早差了人召巫师侍月前来,此时侍月正从大门进来,一路摇着经筒,脚下生风。

孟和王妃见侍月到了,忙拭了面中泪水,迎上前去。她与侍月相识数十年,又每年邀请侍月主持祭祀大典,是以二人交情不俗,侍月一经孟和王妃召唤,便即前来。

侍月到了大厅,手中经筒旋转得愈发快速,眼皮上翻,口中念念有词。众人见了,一时不敢言语。忽见他噌地转身,几步迈至沈质玉身前,又上下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祥云盖顶,胸怀乾坤,将来必定非富即贵,可否借左手与老身一观?”

沈质玉道:“借大师吉言,沈某不信鬼神。”

侍月摇摇头,道:“好花不与殢香人呐……”又转头对孟和王妃道:“王子在何处? ”

孟和王妃忙将侍月引至巴彦房中,众人也跟随而至。只见巴彦仍是沉睡,面色苍白,丹碧在一旁拿帕子沾了温水为他擦汗。

侍月伸头往床上望了望巴彦面孔,手中又转动几圈经筒,道:“伊德尔王府会失去一条生命。”

孟和王妃听罢,双腿发软,登时倒在伊德尔王怀中。

侍月又摆摆手,道:“但伊德尔王府还会重拾一条生命。”

伊德尔王道:“这是何解?”

侍月道:“贵府此时有两人命悬一线,非巴彦王子,则为他人。”

孟和王妃道:“你这说的什么话?还有谁如彦儿一般倒霉么?”

沈质玉朝窗外四下望了望,见院中一片安静,又听侍月道:“嗯,嗯,巴彦王子命格不凡,将来应是统领兵士之将才。”

正是这时,巴彦轻咳一声,孟和王妃大喜道:“他要醒了么?”

侍月摇摇头,道:“一时半会不能醒转,倒是脱离危险了。”

伊德尔王点点头,道:“是,如若巴彦能渡过此劫,我升他为副将,统领伊德尔王府万万兵士也是指日可待。”

孟和王妃又挽住伊德尔王臂膀,靠在他肩上,喜极而泣,道:“一定会的,一定会的,我们彦儿……”说到此处,孟和王妃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侍月道:“侍月法师,彦儿此次出去打猎,是受了一个狐媚子蛊惑,所以遭此大难,是不是?”

侍月含笑不语,手中经筒仍兀自转动。孟和王妃又道:“你为彦儿占一卦,他究竟是何人所害?”

侍月道:“若王妃强求,那老身就为王子占上一卦罢。”说着示意众人散开,从腰后又取出一个木筒,对孟和王妃道:“请王妃授我百钱。”

孟和王妃连忙使唤仆从拿出百钱铜币,侍月接过铜币,倒入木筒中,跪于地下,面朝东方,以祈祷状不断摇晃铜币。半晌后,侍月停下双手,将木筒中的铜币倾倒于掌心,后又次第摆在案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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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金环
连载中罗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