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回家时已经天黑，只敖癞一个人已在吃饭，姜皎道：“癞伯伯，姜翳呢？”
敖癞摆摆手，道：“长大啦，不知道，不知道。”
姜皎点点头，拿了长袍出门，在山坡上大树后换了，进了山谷。鱼贞正坐在案板上一面大嚼姜皎昨日给她拿的糕点，一面时不时吃些鲜果。姜皎来了，鱼贞并不理她，自顾自吐出果核。
姜皎双手一撑，跳坐在鱼贞身旁，道：“公主婆婆，男欢女爱是什么？”
鱼贞舔了手上的糖汁，斜睨姜皎一眼，道：“怎么？你爱上哪个男人了？”
姜皎摇摇头，道：“哎呀，不是，是……嗯……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罢。”
鱼贞嗤笑一声，道：“我在这儿，告诉谁去？好罢，我不告诉谷中的鼠大郎和蛇小弟，行了么？”
姜皎嘻嘻一笑，道：“我今天得知我小弟喜欢的姑娘……要嫁了别人，可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鱼贞道：“是那个和你一般像的细皮嫩肉小子么？”
姜皎点点头，道：“是。”
鱼贞奇道：“怎的是你告不告诉他？这既不是你喜欢的姑娘，也不是要嫁给你，和你有什么相关。”
姜皎道：“可他是我弟弟啊。”
鱼贞摇摇头，道：“弟弟又有什么了不起？天公一场大雨，亲娘也不是你的亲娘。”
姜皎听她言辞粗鲁，但又颇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鱼贞又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今日你管了他这许多，明日呢？莫说人生路漫漫，就是那黄泉路，也得他自己一个人走。”
姜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嗯……”又仰头道：“那么有的人就活该因为动心起念给烧死，是么？”
鱼贞道：“小丫头又出去见了些什么？要我说，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事儿都有，又有什么活该不活该。”
姜皎将今日所见朱荷夫人和焦虎一事说给鱼贞听了，鱼贞怒道：“要我是这女子，我瞧上这男人一眼，我就连夜与他私奔，谁还能追到天边来烧了我不成。”
姜皎不解道：“这二人为了片刻欢愉，白白丧命，可真不值了。”
鱼贞不屑道：“情爱一物，足以教生者死，死者生，你小小年纪，涉世未深，又懂什么？”
姜皎瘪瘪嘴，道：“那朱荷夫人和焦虎怎的没活过来？”
鱼贞敲了敲她的头，道：“那是他们不够相爱了。相爱之人，肌肤相亲，既如置身烈火而不死，又如怀拥寒冰而永生，刹那间即见极乐，死死活活都算不了什么。”
姜皎道：“真这么厉害？”蓦地又想到巴彦喜欢自己，便给她握在股掌之间，那么确实有些厉害。而她又亲吻了沈质玉，今天，两次，算不算肌肤相亲？沈质玉岂不是已经死死活活好几回？
鱼贞见姜皎神色几番变化，道：“哪来的算盘响？”
姜皎奇道：“哪里？”
鱼贞拍拍姜皎胸口，道：“这儿。”
姜皎摸摸脑袋，得意地笑道：“公主婆婆师父，徒儿已掌握这个这个……死死活活大绝技，从此行走江湖，师父不必再为徒儿担心。”
鱼贞道：“我就说了，你喜欢上哪个男人了，是不是？”
姜皎道：“哪里哪里，徒儿就是和他肌肤相亲一下，送了他一份小极乐！”
鱼贞瞪视着姜皎，急道：“你和他认识多久了？肌肤相亲？！你是……难道你已和他？”
姜皎道：“嘿嘿，没多久，一个月罢……师父方才不是说看上一眼便能私奔么？怎的徒儿又不行了。”
鱼贞道：“我是师父，你是徒弟，怎能一样！你快跟我说说，你和这臭男人，肌肤相……多亲了？”
姜皎指了指嘴唇，又比了比手，道：“他亲了我嘴巴，牵了我手，但我乐意的。”
鱼贞长舒一口气，道：“那么还好，那你是很喜欢他了？”
姜皎手指捏算几下，道：“徒儿还未死死活活，想是应该还不很喜欢。”
鱼贞道：“这个肌肤相亲啊……非必要时候……不得和他……否则……否则他一旦负你，你便万劫不复。”
姜皎心道：“我见着沈质玉的眼睛望着我，就有些想亲他，这可怎么忍得住？” 她不禁想起沈质玉亲吻自己时的温柔神色以及在自己耳畔说话时的温柔声音，又听鱼贞说起这报应，又想：“怎的他负我，我便万劫不复，那么我一定先负他。嗯，那么我既要他爱我，又要我负他。” 顿感这一情爱绝招确属奇技淫巧，颇有难度，等闲之辈不堪此重任。
鱼贞见姜皎早已心不在焉，又拍了拍她脑袋，道：“你听到没有？”
姜皎忙道：“徒儿谨记！”又拿起今日给鱼贞带的核桃枣泥糕，笑道：“此等美食，也不可辜负。”
鱼贞接过姜皎手中食盒，放在一旁，却一反常态地不忙着动手，正色道：“姜皎，你知道我堂堂公主，怎落得如此田地么？”
姜皎听鱼贞终于要说起往事，也正了正身子，道：“徒儿不知。”
鱼贞道：“我鱼贞，嗯……曾经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这谁也不敢说我是自夸。”鱼贞如今形容枯槁，四肢扭曲，虽然姜皎早已习惯，可要教外人认出她是昔日的骄矜丽人却是万万不能。
鱼贞傲然道：“当我十八岁时，草原上想娶我的部落王子，纷纷举着他最美丽的绸缎，在伊德尔王府前，足够织成一波华云。”
姜皎道：“伊德尔王府？”
鱼贞道：“伊德尔这小子是巨衣王子，本叫庆泰，入赘到了我伊德尔家，于是改姓伊德尔，这有什么不懂了？”
姜皎点点头，又听鱼贞接着道：“但我一个也瞧不上，这些草包，莫不是贪图伊德尔王府的权势和我青春美丽，嗯……那时我以为我极聪明，早看穿了男人的把戏。”说着酸楚一笑，又道：“庆泰……就是伊德尔那小子，自然也在其中，他生得颇为健壮，看着也和善，草原上的人们都说我定会挑选了他，这家伙是个好欺负的，不会教公主受委屈……但人有时……谁也不懂……人有时偏只记得教她受委屈的人……我见着伊德尔对我点头哈腰、无一不从的样子就生气，这样给我随意拿捏的男人，真真无趣。”
姜皎想起巴彦对自己毫无脾气时的模样，也点点头，道：“嗯，是无趣。”
鱼贞道：“他现在还是这般么？”
姜皎摇摇头，道：“伊德尔王对孟和王妃脾气尚可，他儿子却和您所说的曾经的伊德尔王如出一辙。”
鱼贞道：“孟和……嗯，是了，这样的人，顺从你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我年少不懂，那时他给我采了鲜花，我便扔给马夫喂马，给我送来珍珠，我便丢进鸟窝筑巢，这也真伤了他的心。孟和这丫头虽没我生得美么，却比我会讨人喜欢，每每我欺负了伊德尔，她就柔声劝慰，拿柔软的锦帕给他擦泪……堂堂七尺男儿，还为这个掉泪，你说可笑么？”
姜皎心道：“至情至性，倒也没什么可笑的。”
鱼贞见她面色似不赞同，又道：“嗯，我知我选错了，不知什么时候，伊德尔已喜欢上了孟和，他见我时也不再低着头，说话时也不再结结巴巴，我看他倒比先前可爱许多。那时孟和可不知道，却让侍月为她做法，请求伊德尔爱上这丫头，哼，哼……”说着几声冷笑。
姜皎道：“那么您又喜欢伊德尔王了？”
鱼贞傲然道：“怎么可能？哼，他喜欢上了别人，我又何尝不是……只是孟和这丫头心肠很坏，在祷告的金帕上写她的愿望，给我瞧见了，一是伊德尔爱上她，这没什么，二是‘我姊姊鱼贞永生永世得不到祥和幸福’，哈哈，哈哈。”鱼贞说到此处，心中大痛，面中已流下两行清泪。
姜皎道：“她要幸福，却不要自己的姊姊幸福，这是什么道理？！”
鱼贞摇摇头，道：“她早已恨上了我，我曾经践踏伊德尔的心意，她如今倒是为伊德尔讨了个公道。”
姜皎道：“那么后来呢？她的愿望实现呢么？”
鱼贞木然地看着姜皎，粗声道：“你看我这样子算不算祥和幸福?”
姜皎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又听鱼贞道：“不过么，我也有过快乐的日子……”她的思绪翻涌，将她带回往日时光，使鱼贞衰枯的脸上挂了几分甜蜜，她道：“那时大燕来了个将军，嗯……青都将军，实在威风得很呐……他立在高高的白马上，问我伊德尔王府在哪儿？我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犯了伊德尔这小子原来的病。后来么，他自然也爱上了我，我白日里说着学习大燕的诗词歌赋，去他房中讨教……他一介武夫，其实很会吟诗作对，‘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他每每写字时，就穿着你身上那身长袍，真真风流……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王昌龄《西宫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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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花间栩栩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