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两点，徐志远打来电话，怒气隐忍：“顾泽喝醉了，你过来接他一下。”
我大晚上被吵醒本就不耐烦，听他命令似的话语更是不悦。
“不去，你自己找代驾吧。”
我挂了电话。
我困得要命，作为娱乐圈知名经纪人，手下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明星需要我操心。好不容易陪着赶完通告，还没睡够一个小时就被吵醒，对方态度还这么不客气，真当我是泥人脾气？
结果徐志远的电话又追过来了。
“池一愿，你有没有良心？！”他破口大骂，“顾泽为了你到处陪业内大佬喝酒跑人情，喝到胃出血！你不感谢他，觉得理所应当也就算了！今天晚上他为了你投资的一个项目不知道又陪着喝了多少，让你来接他你却推三阻四——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都靠顾泽！”
他说了很多，声音很大，我的瞌睡虫都跑了。
我一言不发地听着，也不生气了，等徐志远骂完，我笑嘻嘻地说：“徐志远，你可真善良，这么为顾泽抱不平呀。这样吧，你想让我和顾泽好好过，简单呀，我找个人把你的腿打断了，再给你一千万，到时候你能心平气和地站在我面前说一声你不怪我，我就好好对顾泽，你觉得怎么样？”
徐志远愣住了。他是一名运动员，正在黄金年龄，怎么都不可能答应这个无理要求。他不可思议道：“你有病吧！”
我的声音一下子冷下来：“这句话奉还给你。”
然后就挂了电话。
2
顾泽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四周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他的头很疼，胃也疼，忍着疼痛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他昨晚什么都没吃，喝了好多酒，现在胃里空荡荡的。
一出房门看到餐厅的桌子上摆了一份粥，知道是池一愿给他留的，心里暖洋洋的。他猜着池一愿还在睡，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热粥。
3
我在顾泽喝粥的时候从卧室里出来了，顾泽看见我，连忙咽下嘴里的粥冲我笑。就像是没看到他的笑容，我没什么表情地对他说：“你和李导关系如何？”
顾泽一愣，嘴角拉平，点了点头：“还可以。”
我说：“我手下的季晨想上他的新戏，你给我安排一下男二号的角色。”
顾泽为难：“可是男二已经内定好了……”
我不耐烦地说：“所以你是做不到是吗？”
顾泽沉默片刻，说：“我给你想想办法。”
4
最终在顾泽的斡旋下我还是拿到了角色，赶紧把季晨安排了进去。
最近我的重点工作都在季晨身上，安排他进组后我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再加上我如今也是公司的小股东，时常翘班也没人管。
然而可能是乐极生悲，我刚从东南亚旅游一圈回来，就在公司茶水间被堵了。我认出来他是公司刚签下的模特，挺漂亮的男孩子，看着非常年轻。
这男孩是顾泽的暗恋者，特意打听到我今天来公司，卡着时间就找上门来了，还说了一堆屁话。
比如他特别爱顾泽，觉得我配不上顾泽，还指责我对顾泽一点也不关心，如果是他就不会像我这样对顾泽……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我看着他骄傲又认真的样子，发现自己意外地心平气和。隔着热咖啡模糊的烟雾看他，像是看到了曾经年轻的自己。
那个还傻傻地爱着顾泽，一心对他好的自己。
但是在顾泽的朋友和他的爱慕者眼中，现在的我反而成了那个辜负他人深情的渣男。
感到可笑的同时，我不知怎么有了一丝谈话的兴致。
我一把揽过这个年轻的模特男孩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5
是个非常老土的故事。
6
顾泽有一张非常英俊的脸。
高中刚入学，我们恰好是同班同学。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呆住了。那时我还没有认清楚自己喜欢男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靠近顾泽。
我不懂那叫一见钟情。
但顾泽是天之骄子，不仅长相英俊，学习优异，还出身富贵。难得的是他为人谦逊有礼，再加上篮球打的棒还会弹一手好钢琴，高中开学没多久，他就成为了校内的风云人物。
他身边的人太多了，根本不会注意到我。
所以哪怕我后来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顾泽，也只是默默暗恋。我没想过像顾泽这样的人会喜欢上我。
如果不是意外撞见了顾泽抱着一个男生在角落里亲吻，我想我们永远不会有交集。
顾泽喜欢男人。
但顾泽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的心情在悲喜之间跌宕。我不想打扰他们，于是迅速跑开了。
7
但顾泽却追了上来。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池一愿！”
原来他认识我！
我停下脚步等他。心脏怦怦直跳。我没想到他会认识我。
他说：“能不能请你为我保密？”
当然啦。我们根本不认识，除了被我撞破他的秘密外，我们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但顾泽的态度很有迷惑性。他非常擅长拉近和别人的距离。
我不止一次后悔过，我应该把他竭力隐瞒的事情暴露出来，最不济也要从他那里敲诈一点好处。
但我当时只会傻傻点头。
我说：“没问题。”
然后他就笑了。
看着他的笑脸，我当时想，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8
自然而然，我们成了朋友。
自习课上偷偷丢来的纸条，打完篮球抛过来的水平，说悄悄话时紧紧贴在一起的肩膀，还有他困倦时靠着我睡觉的吐息……
一天又一天，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要更加喜欢他。
但我没想着插足顾泽和他的男朋友，我也没有那个本事。我只想作为顾泽的朋友，陪在他的身边。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但某一天傍晚，顾泽突然发来一条短信，让我陪他去喝酒。
9
顾泽被他男朋友抛弃了。
听说他的男朋友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最近被亲生父亲找回去了。为了不影响亲生父亲的看法，顾泽的男朋友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顾泽。
我从来没见过顾泽这么伤心颓废的模样。
可是我笨嘴拙舌，连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我只能陪着顾泽喝酒，他喝一杯，我也喝一杯。但我的酒量太差劲了。没喝几杯我就醉了。
醒来之后，我看到顾泽脸色憔悴。
“你不能喝酒，干什么还喝这么多？”他无奈地说，“池一愿，你是不是傻？”
我嗫嚅着说不出话。
我太惭愧了。本来应该是我安慰顾泽，结果自己却喝醉了，还要麻烦他照顾我。
结果没等我道歉，顾泽说着说着突然笑了。
他张开手臂抱住我，“谢谢你陪我。”
我感觉到有热泪浸湿了我的衣领。顾泽哭了。
我紧紧地抱着他，感觉心脏比看见他亲吻另一个人时还要痛。
我想让他再次开心起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后来回想起来，说不定真的有魔鬼听到了我的心声，在这一刻和我做了交易。
为了顾泽，我确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10
顾泽被分手后，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办法抚平他的心伤，只能跟在他身边照顾他。替他收拾醉酒后的呕吐物，抄上课的笔记，为他熬粥，帮他和老师周旋。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看着顾泽慢慢振作起来，一天天地变好，我也忍不住引以为豪。
然后突然有一天，顾泽向我告白了。
不，那其实算不上告白。他只是问我“你想不想和我在一起”。但我太高兴了，昏了头，以至于没察觉到他这句话里潜藏的补偿心理。
我答应了他。
我没理由不答应他的，对不对？
我甚至都没有思考过，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他的。
11
我们读了同一所大学，进了同一个专业。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我们本来应该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然后结婚。
我父母早逝，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但他也在我初中时去世了，靠着爷爷留给我的铺子和微雕的手艺，勉勉强强自己一个人长大了。
我在微雕上还算有些天赋，从和顾泽开始交往，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饰品当作求婚礼物。
但顾泽不是甘于平淡的性格。他不想走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大三时他突然说他不想继续念大学了，想去当导演。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有这个念头，但我从来不会反驳他的想法。他想退学，想当导演，都可以，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他。
但他的家里却炸了锅。顾家是本市的豪门，顾泽的父母还指望他继承家业，自然不愿意他不务正业跑去当什么导演。
可是顾泽这次格外坚定。
他的父母见劝不动他，于是停了他所有的信用卡。顾泽大手大脚惯了，很快就捉襟见肘起来。我不想他委屈自己，加上我的店铺这几年打出来了名堂，能挣不少钱。
为了支持顾泽的梦想，我放弃了大公司的实习机会，专心经营自己的店铺，打磨自己的手艺。
顾泽知道后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态度十分郑重地对我说：“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让你幸福。”
我不在乎顾泽是否成功，只要能和他一直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但这话有打击他的嫌疑，所以我没说，我只是笑着告诉他，“好，我相信你。”
12
后来顾泽的确很成功，他成为了娱乐圈知名的青年导演。演员都抢着上他的电影，投资人追在他屁股后头要给他投资。
他的诺言实现了前半部分，却忘记了后半部分。
13
忘了是第几次顾泽夜不归宿，或者是我打他的电话他没有接。
在我突发奇想去顾泽新戏的剧组探班，却撞见他抱着一个男人亲吻后，除了心痛外，还有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认命。
仿佛时光流转，回到了高二那年。
同样的主角，同样的情节。
但是这次顾泽不会再追过来。
我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顾泽，难道我们在一起八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忘记过沈如意？那我又算什么？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没有等到顾泽。
但我等到了沈如意。
“你知道顾泽为什么宁愿放弃家业也要当导演吗？”沈如意的声音透过电波传到我的耳朵里，“因为我一直想成为一名演员，我告诉顾泽，希望有一天能孕育出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作品。让所有人提到我，就想到顾泽，提到顾泽，就想到我。我们两个人永远都不分离。”
我以为看到顾泽忘情地亲吻沈如意已经足够让我心碎了，但没想到痛到极致，连空气都仿佛隐藏着玻璃渣。吸进鼻腔的每一口气，都像是在经受千刀万剐。
14
“嘟嘟嘟——”
“喀嚓”
“一愿？你终于愿意接电话了！”
“……”
“你还好吗？”
“……”
“和我说句话好吗，一愿？”
顾泽温柔地恳求我。
我还是输了，我没有忍住接起了他打来的电话。我想向他问个明白。我想问他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他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以至于沈如意一出现就迫不及待地同他在一起，我还想问他沈如意说的是不是真话，他是不是为了沈如意宁愿放弃家业也要进娱乐圈。
我有那么、那么多的问题。可是我一个都问不出来。我泣不成声，只能捂紧嘴巴，不让顾泽听到我的哽咽。
“一愿，求求你，我可以解释。求你听我解释。”
真奇怪。明明遭到背叛的是我，怎么听起来顾泽却反而更可怜。
可是我亲眼所见，证据确凿，他想和我解释什么？
我想冲他冷笑，我想痛骂他，我想让他闭嘴。
但是我骗不了我的心。还流淌着鲜血昏暗心房，又顽强地燃起了一撮小火苗。
我捂着眼睛，嗓音沙哑地说：“你想解释什么？”
“我——”
他正开口想说什么，结果手机那头传来了急促地叫喊。我们同时沉默了一秒。
顾泽深吸了一口气，“抱歉，一愿。那边在叫我，我必须过去一趟。今天晚上9点你来找我好吗，我就住在酒店8号房，你最喜欢的数字。求求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虽然可能不会让你满意，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爱你，一愿。”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我。
我屏住了呼吸。
我痛恨自己的心软。但是我没法骗自己，我已经开始给顾泽找理由了。或许我当时看到的那幕只是顾泽在和沈如意对戏？沈如意打来的那通电话有可能只是在骗我？
我胡思乱想，把能找到的借口都想了一遍，最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是下午五点，再过4个小时我就能知道答案了，不必急于一时。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我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眶，用力拍了拍双颊让脸上带上一点血色，我不愿意用现在这个糟糕的模样去见顾泽。
15
老话说，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望着熊熊燃烧着的酒店，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顾泽的手机。
然而无人接听。
剧组拍戏的地方是在一个破旧的小镇，镇上没有消防队，要从市里调水车。
火焰噼啪作响，几乎照亮了半边天。
我拉住一个从酒店跑出来的男人，“顾泽呢？顾泽出来没有！”
男人是剧组的场务，认出来了池一愿，不过他刚死里逃生，现在正拼命吸着新鲜空气，甚至来不及回来，只能拼命摆手，是没有的意思。
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顾泽会不会是因为等我所以没能及时出来？
我看向燃起大火的酒店，深吸了一口气，快速跑回车里，从后备箱取了几瓶水倒在身上，然后浸湿毛巾捂住口鼻。
我冲进了火场。
16
我一路往上跑，来到8号房，发现房门被障碍物给堵住了，偏偏这里的门是向外开的，怪不得顾泽出来。
我忍着滚烫的热度把东西搬起来，敲响了门。
“顾泽！你可以出来了！”
门刷地一下开了。顾泽见到我明显吃了一惊，“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火还敢跑进来！”
我从来没见他生过这么大气。委屈的同时，也忍不住有点开心。我知道顾泽生气是因为在乎我。
但现在显然不是适合谈心的场合。我拉住顾泽的手，把自己的湿毛巾捂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他吸了多少浓烟，一句话说完就咳嗽不停。
“别说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我拉着他就往楼下跑。结果没跑两步，就听顾泽问我，“一愿，你在外面看到沈如意了吗？”
我脚步一顿，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
我对顾泽摇摇头。
顾泽沉默了两秒，然后说他们今晚陪投资方喝酒，沈如意替他挡了不少酒，可能喝醉了现在还在房间没有跑出来，他得回去看看。
“你先出去吧，一愿。我必须得去找沈如意。”
顾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跑走了。
我真想就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他了。火已经越烧越旺了，房梁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可是我又清楚知道如果沈如意真的因为他们的见死不救而死在这场大火里，不管是顾泽，还是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
我咬咬牙，跟上顾泽的脚步。
“一愿？”顾泽听到声音惊讶地扭头。
“……如果沈如意真的昏迷了，你一个人带着他会拖慢逃生的进度，有人帮忙效率会比较高。”我嘴硬地说。
顾泽弯了弯唇角。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他的语气如此笃定，仿佛眼前的刀山火海都不值一提。
我忍不住回握他的手。
17
幸好沈如意的房间离得不远，我们冲进去一看，沈如意果然在房间昏迷了。
顾泽摇晃着他的肩膀，想让他清醒点。过了快一分钟，沈如意睁开了眼，但他说自己因为吸入太多二氧化碳，浑身没有力气。
没办法，只能让顾泽抱着他往楼下跑。
这间酒店不愧是镇上最好的，火烧了这么久，仍旧还很□□。
结果正当我庆幸的时候，一个水泥块从上方直直地掉了下来，眼看着就要砸到顾泽。
我心里一跳。
“顾泽！小心——”
身体快过思考，我扑过去把顾泽推开。
18
好消息，顾泽连同沈如意都没有事。
坏消息，我的胳膊被卡在了水泥块和墙壁之间的缝隙。
比起胳膊传来的剧痛，无法动弹的恐慌更让我无法忍受。
顾泽爬起来看到我的情况顿时大惊，连忙过来帮我把重物移开。但挪开水泥块需要不短的时间，火势却越来越大，烟雾也越来越浓。
“顾泽！”
这时沈如意突然大叫一声，捂着心脏倒下了。
顾泽忙赶过去扶起他问怎么了。他说心脏疼。
我知道沈如意有先天性心脏病。
理智考虑，我应该让他们两个快点跑。毕竟比起三个人都死在这儿，他们两个活下来更划算。但我现在没有理智。
我死死地看着顾泽。
顾泽满脸为难。他看了眼我，又看了眼沈如意，焦躁地问他能不能忍忍。但是沈如意一直在喊疼，眼泪流了满脸，嘴唇也有些青紫。
顾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是下定决心的模样。他抱起了沈如意，背对着我，“对不起，一愿。等我把沈如意送出去，我就立马返回来救你。”
我能说什么？我还能拒绝不成。
不管话说得再漂亮，都掩盖不了顾泽放弃了我，选择沈如意的事实。
我被抛弃了。
只能看着顾泽抱着沈如意一步步从火场离去。
“——顾泽！！！”
我没想到自己还能发出如此撕心裂肺的叫喊。
但是顾泽回头了。
四目相对，我看到他往回走了几步。
我的心中燃起希望。
可是沈如意却在此时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抓着心口衣服，面色惨白地痛叫着昏了过去。
顾泽向前的脚步停下了。他猛地闭上眼，嗓音沙哑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他抱着沈如意走了。
火焰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