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护卫单膝下跪回禀，“世子，损失五人，那五人身上多有剑伤，看招式，是被同一人所杀。”
他不敢抬头，又立刻道：“杀人者我已查清，就在岸上，他是一名戴面具人的护卫。”
另一人接过他的话说道：“世子，是否需要立刻诛杀？”
雁绥君的目光从岸上移开，语气有些凉薄，“不必，好好安葬那五人吧。”
两个护卫拿起地上的恶鬼面具，安静地退了下去。
折腾了半宿，所有人都累了，但想起自己差点丧命江河，心里不免惊骇，毫无睡意。
不少人相聚在一起说起了这些护卫的主人。
鱼戏舟困了，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上，沉沉睡着，但即便睡着，他也没有脱下面具。
暮义往地上铺了一层衣服，然后轻轻把鱼戏舟放下，又给他盖了一层衣服。
耳边时不时传来谈论声，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暮义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护卫都属于嵘鹰王世子雁绥君，因为世子也在白桦书院学习，此时能遇上，也是赶巧了。
他们大赞雁绥君品性何等高洁，光风霁月，为人端正谦和，相处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赞美之词，听得暮义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没当回事，但心里也是不信的。
这个世道太乱了，好人活不下去的。
天边泛起鱼肚白，鱼戏舟准时准点醒来，鼻尖就闻到了熟悉的鱼汤味。
暮义是个抓鱼的好手，常年霸榜鱼渊山抓鱼第一名，但凡是他下水，即便是非常难抓的鱼，他也能捞出几条来。
但他只需要两条，所以就把剩下的送给了其他人。
鱼戏舟悄悄挪到岸边，用锦帕沾了一点水，趁着没人，脱下面具，洗了脸，暮义看着他的动作无奈失笑，却也没有阻止。
吃完了早饭，大家不约如同继续上路，能通往白桦书院的路只有水路，众人不得不坐船。
没有船的人，那些护卫会施以援手，请他们一同坐雁世子的大船。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感激涕零。
暮义他们的小船也因为靠岸时撞到了大石，出现了破损，无法使用，所以也在其中。
其余还有船的人则紧紧跟在大船的后面，他们可没有雁世子这么多护卫，紧跟其后是最安全的选择。
他们被客客气气请入大船，有人想当面感谢雁世子，又从侍卫口中得知雁世子近日身子不好，便歇下了心思。
这也不是侍卫胡乱说的，这是大家公认的事情，雁世子确实时常有病症，缠绵病榻，身子孱弱。
鱼戏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生人，由于人太多他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只是一味地紧跟在暮义后面。
房间在第二层的第五个，除了他们以外，还安排了三个人住下，略微有些拥挤，但也能住。
那三人一看就是一伙人，他们看了眼鱼戏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戴面具，但鱼戏舟一注意到目光，就立刻扭头，身子藏在了暮义身后。
这一举动，明晃晃地告诉他们，面前这个戴面具的人很是怕人，他们本想着日后入学也是同窗，可以好好交谈一番，现在看来，还是算了。
暮义看出鱼戏舟不自在，就带着他去外面的甲板上吹风。
“小鱼啊，别害怕，叔叔在这呢，会好好保护你。”
鱼戏舟没有反驳，“我这样，山圣说了，很不好。”
他抬头看向暮义，又慢吞吞说，“怎么样，才能不怕人呢？”
暮义笑眯眯，思考了会，“你觉得很不好吗？”
鱼戏舟的手扒着船边，小声说，“我不知道。”
“戴面具会很舒服吗？小鱼。”
鱼戏舟愣住了，然后用力点头。
他觉得很舒服，戴着面具，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很特别的世界，像阿娘的怀抱，他觉得既安全也温暖。
暮义笑意温和，“那就不勉强自己，做你喜欢的就好，如果有一天你能脱下面具，叔叔也希望你是心甘情愿的，不是因为别人，也不是因为世道。”
说的太多，鱼戏舟似懂非懂，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
白玉铃铛耳坠叮当作响，水面掀起阵阵雪白浪花，白桦书院近在咫尺。
在大船上安全度过了一晚，第二日太阳出来了。
又是一个大晴天。
白桦书院位于秉泽之地，秉泽以水路为主，也是大肃闻名天下的鱼米之乡。
杨柳依依，水声潺潺，人们坐在一起惬意地吃茶谈笑，河岸两旁还有卖桃子，枇杷的农夫，各种各样的店铺，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秉泽的人一看这些船就知道他们是白桦书院的学生，他们喜欢读书人，也尊重读书人，不一会儿站在船上的人就受到了秉泽人的热情投喂。
什么海棠糕，玫瑰酥饼，荷花酥，柳叶糖，糯米糍团，冰酪，雕花蜜饯，炸鱼虾……好吃的东西，一路吃了个遍。
有人觉得吃得开心，也会多多买下，带回去慢慢吃，某种意义上，这是一种双赢，学生们心里开心，商铺老板也赚到了钱。
鱼戏舟也吃到了不少，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别人站在二楼，也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塞他怀里，一边还说着，“好吃的咧，尝尝，不要钱不要钱，以后想吃了就来。”
他尤其喜欢冰酪，又凉又甜，还有一种奶香味。
暮义难得见他喜欢什么东西，又拿出银钱买了几碗，也尝尝是个什么味。
热热闹闹了一路，很快就到了白桦书院。
白桦书院不同于官府兴办的书院，它是由民间有志之士合办的，历时已有快一千年，即便朝代更迭，白桦书院也未曾受到任何影响。
千年来，出过不少青史留名的贤臣，忠君报国的武将，前朝的秦对月便是从白桦书院走出去的。
关于秦对月的事迹至今仍有流传，无一不是赞颂溢美之词。
白桦书院门口有两个高大的白桦树，千年来都不腐不烂，有传言说这两棵树里面是用金银做的，但没有人敢去割开看看。
也有人猜测里面说不定灌满了铁，此话一出，当即就有人反驳，他们都觉得如果是铁树配不上白桦书院。
如果真的是铁树，他们愿意斥巨资打造两棵金树赠予白桦书院。
门口早早就有人等候，来人一袭月白锦衣，衣摆处绣着赤色莲花，领口出绣青竹纹，腰间垂着青云佩，身躯修长，眉眼冷淡。
“诸位新生，请随我进来，家丁护卫等人请离去。”
这是白桦书院一直以来的传统，所有入学者必须住在书院，这么做，为的就是“一视同仁”。
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在白桦书院都没有高贵低贱之分，用院长的话来说，就是芸芸众生，不过是尔。
陆陆续续已经有人进去了，鱼戏舟神情惶恐不安，抬头望着暮义，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从来没有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独处过。
暮义安抚性一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担心，这里是你阿爹曾经学习的地方，你听过阿爹说过这里的。”
鱼戏舟犹如找不到方向的雏鸟，整个人害怕的不行，眼睛也有些红，“我知道的，可是我怕。”
“叔叔相信你，一定能做到，如果觉得害怕，就吹箫，天上的阿娘听到会保佑你的。”
听到“阿娘”，鱼戏舟慢慢安静下来了，他一步三回头，神情满是不舍，“…叔叔别走太远。”
暮义笑着挥手，“放心吧，叔叔这条街第三个巷口，叔叔租好了房子。”
鱼戏舟觉得心安了许多，点了点头。
看着鱼戏舟瘦弱的背影，暮义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白桦书院必须得住校，也不知道鱼戏舟能不能适应。
旁边的渔夫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山主大人很不放心。”
暮义失笑一声，“孩子总要长大，他啊就是想多了，说来，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渔夫一顿，点了点头，出来快有一个月了。
“那走吧，买点特产带回去，刚刚吃的炸鱼虾挺不错。”
渔夫在后面嘀咕，“又不能保存，还不是你自己要吃。”
暮义全当没听见，吊儿郎当的左瞧瞧右看看，但他总觉得还忘了什么事，想了想，没有想出来就作罢了。
人生准则，吃好，玩好，睡好。
正值炎夏，所有学生在几位学长的引路下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令人颇为惊讶的是，白桦书院既有男学，也有女学，课程莫约有近三十种，有舞刀弄剑，有一技之长，也有琴棋诗画，谋论诡道……医学道法。
你想学什么，就去上什么课，所有课程全部开放。
学舍是四人住，其余三人皆做了自我介绍，轮到了鱼戏舟，他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另外三人虽然奇怪于他为什么要戴面具，但到底没有探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等收拾好以后，众人换好了院服，就前往膳堂用餐，路上还能听到不少人断断续续谈论。
“书院好大啊，从外面走进来用了一炷香多！”
“听说三个月后还有真正的验学试，如果通不过，会被赶出去。”
鱼戏舟听得认真，暗暗记在了心里。
他没抬头，只是低着头一个劲的走，压根没看见前面有一根柱子。
旁边的男人不经意一瞥，皱着眉头看他离柱子越来越近，眼疾手快，扯他到一旁，语气带着不耐烦的怒意。
“走路都不看吗！没看见前面有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