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一手牵着小无常，走在荀净的身后。
从这个角度看去，荀净颈后有一大片黑色阴影，正向外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正常人看不出什么，但会下意识地想远离荀净。阳气越重的人越排斥，会对荀净产生无端的恶感。
荀净这段时间的日子，怕是过得不太容易。
“很熟悉。”小无常仔细观察后，说道。
阮玉点了点头，看来是遇上本职工作了。
保不准这个鬼是从他们无常手里溜出去的？
荀净背上的痕迹显然还没离开多久。不知道是不是这鬼太过狡猾，躲了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被鬼这么近距离地纠缠，不仅会霉运缠身、脾性古怪暴躁，外貌也会变得瘦弱虚脱，像具阴沉沉的骷髅……
但阮玉瞧了荀净好几眼，外貌依旧是温润清俊的模样，如果不是看得见阴气，谁也说不出他撞了鬼。
“瞧我做什么？”
荀净说话很不客气。
对哦，秦丹生说过，他的脾气并不算好。
阮玉垂下眼，不再盯着别人瞧。眼睫轻轻扇了扇。
看着阮玉听话的样子，荀净离奇地产生了罪恶感。
……他是不是太凶了点？
“这小孩……”
荀净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孤僻的小孩，面无表情的、阴森森的，看起来怪骇人。
荀净对着孩子嘴毒不出口，卡在了半截。
小无常虽然外表是小孩模样，但却是正正经经的冥府在编职员，在引渡生魂的时候，什么难听的没听过。荀净这欲言又止的一句话，压根对他造不成伤害。
阮玉问道：
“你的奶奶，是荀老荀巧稚吗？”
提到荀净的奶奶，荀净原本冷凝的神色缓了几分，“嗯”了一声，又看了眼提问也埋着头的阮玉，有点别扭地说道：
“你瞧罢，显得我小气。”
阮玉抬眼，注意力放在荀净的脸上。正巧荀净被他看得一愣，看得仔细分明。
他一直觉得荀净很是眼熟，刚才还以为是自己见过荀巧稚的原因。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阮玉闭上眼晃了晃头，呆毛随着摇了摇。似乎是要加速运转。
脑中闪过一句念白。
“百年离别……”
“百年离别在高楼。”
荀净接上了他的话。
原来阮玉不自觉出了声。这句话实在熟悉，阮玉一下全想起来:
那天晚上，他在看手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视频，让他有很熟悉的感觉。严格意义上说，是“既视感”。
阮玉猜测这个视频和他生前的记忆有一些关系。
但后面看了好几遍，也再没有这样熟悉的感觉。
那个视频是手绘的戏曲《绿珠》片段，名字就叫“百年离别在高楼”。那里面的人脸和荀净的，有七八分相似。
荀净看着阮玉默了下去，反倒主动出声：
“你也听过这出戏？”
阮玉生前看过什么戏全忘了，现在的戏曲储备全赖那天晚上的安眠曲。
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荀净挑了挑眉：
“新编排得那么烂，不看倒是有福。”
要是这话被放到网上去，荀净怕是又得被车烂了。
毕竟现在的大众鄙视圈里，娱乐圈是底层，荀净这样黑料缠身的更是底层中的底层。
荀净的目光投向走廊窗外，远处青山层叠，正是阮公山。
等拍完这部戏，就有时间回家去了。
——当然，前提是沈导找到合适的选角。
荀净对这个素人的印象算不上差，甚至有些微妙的好感。
因此虽然别扭，却还是道：
“一会儿，我跟你搭戏。”
完全没提之前的人都没能让他搭戏的事情。
有荀净这个钦定的男主角来搭戏，专业的引导会让人更快入戏。对于素人来说，是天大的好处，荀净却没当回事。
荀净就是这样，对人好坏都懒得解释。
只要不是惊天动地的崩坏，角色多半就是这个新人的。毕竟鬼魂雲生的最大特质，就是鬼魂让人难以呼吸的美貌。
这也是为什么选角一直困难的原因。
一开始，沈臣说要找个“站在那儿就是雲生”的演员，素人最好。剧组人员特意跑到学校里去找，结果也没有收获。
后来放低了要求，圈内的演员也能来试戏。但今天看来，效果也不好。
娱乐圈美貌的人不少，但“鬼气”、“阴气”并不是一个好的形容词，来试镜的不是一副肾虚样，就是用力过猛，在沈臣的眼里完全不够看。
“有个老板今天说要来，你可别太丢脸。”
虽然大概率是不会来了……荀净想起秦家家主那副压迫感十足的样子，要是和沈臣杵一块儿，那得是多大的心理伤害啊。
阮玉听他突然这么说，偏过头仔细地瞧了瞧荀净。
似乎是面冷心热。
阮玉其实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他恐惧的，是滚烫血液下翻涌的恶意。
衣角被轻轻扯动。
阮玉看了眼身侧呆滞的小无常：“子明，怎么了？”
小无常小声道：
“好像有熟悉的气息。”
“是‘她’的？”
阮玉指的是那只纠缠荀净的鬼。
虽然他没有感应到恶意，但说不定小无常身为鬼官，这方面要更加灵敏？
“不……”
小无常摇了摇头，久违地感受到了“冷”。
——冰冰冷冷的气息，让鬼魂也感到寒冷与战栗。
三人又走过一小段，小无常的声音颤动，轻轻扯了扯阮玉：
“阿玉，我好像……走不动路了。”
小无常的第六感告诉他，即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是种天然的恐惧感，类似于干坏事的小孩碰到家长……但他总不能把阿玉丢下逃跑吧？
阮玉感知片刻：周围似乎并没有危险的气息。
倒是有什么很熟悉的感觉，只不过阮玉的脑子不太灵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小无常也不会无端撒谎，阮玉觉得他是第一次在人界呆这么久，水土不服了。
于是卡着小无常的胳膊，把人抱了起来。
小无常双手环住阮玉的脖颈，沙哑的声音迟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阿玉。”
阮玉摸了摸他的后脑，让孩子埋在自己的怀里休息。
一边问着Z：
“监测员大人，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吗？”
【为什么这么叫我？】
【他没事，一会儿就好】
阮玉看小无常只是在发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也放下了心。
更何况，他是比小无常更凶更恶的鬼魂，如果有什么阵法符咒，也应当是他第一个完蛋。
“我看他们叫人帮忙的时候都这么喊，”阮玉想了想，“Z听起来不像是正式的姓名。”
【我不需要有正式的姓名】
毕竟他就是秦抿洲的一部分，无需另加区分。
阮玉晃了晃头：
“不行的。”
或许，他可以帮忙给Z取一个名字……
荀净转过头，看着落后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阮玉：
“怎么不跟上？”
阮玉的思绪被打断，应了一声，赶紧跟上荀净。
荀净瞥了眼阮玉怀里的小无常，哼了一声：
“现在抱着个人，一会儿你能演气定神闲？”
其实小无常是鬼魂，就算化作实体也没有重量来着……
阮玉还没来得及解释，荀净就伸手抱走了小无常。
动作不仅快，还带着几分熟稔。
就连阮玉抱小无常，都没有他动作熟练。
荀净瞥了眼阮玉，声音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如果你真的通过试镜，我们会是三个月的‘家人’。”
阮玉仅限在手机上看过有关现代影视的内容，内容和形式都很新奇，但和戏曲有非常相似的一点，就是高级的演员都很有信念感。
所以现在的荀净，在试戏之前，就已经进入角色了？
阮玉不是表演天才，但实在佩服这样认真的荀净。就像是他模糊印象里，那些戏如人生的角儿。
鬼魂雲生的台词少得可怜，为数不多的戏份里大半都是无声的，对阮玉这种脑袋不是很好使的鬼魂很友好。
因此阮玉只稍加思考，就想起了导演助理发给他的台词:
“……我们，是一家人。”
荀净想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换个表情，笑着最好。
但又觉得这样带着点疑惑和犹疑的感觉，实在符合鬼魂对人类感情懵懂的感情。刻板印象是对人类的刻板印象，鬼魂本就非人。
阮玉见荀净点了点头，顿时坚定信念，握拳对着荀净道：
“我们！是！一家人！”
荀净拉着门把手的手顿了一顿，实在难以想象这么美的一张脸会发出这样铁骨铮铮的声音:
“……之前那次就挺好。”
随着门把手扭动，试镜房的门被打开。
阮玉跟在荀净身后进门。
荀净看起来瘦弱，身高和体型实际上并不纤细。至少现在挡住了阮玉大半的视线。
还没看见试镜室里的人，就听见荀净道：
“沈导，秦老板。”
阮玉的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这是不详的预感，是鬼魂灵敏的对于危险的感觉。难道……这里面真的有小无常所说的可怕的东西？
少年从荀净的身侧走出，即使是在以颜值出名的明星身侧，也显得苍白而夺目。
那是鬼气森森的艳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贵和疏离。
和黑沉沉的房间里的另一位，气场遥相对应。
沈臣停下了和投资人交流的话语，睁大了眼睛。
在荀净怀里熟睡着的无常也睁大了眼睛。
为了试镜的私密和沉浸，试镜室是一片幕布一样的黑沉，因此空间从视觉上看有些逼仄和压迫。
此刻，虽然房间里的人不到十个，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却清清楚楚，话语的气息颤动亦清晰可见。
沈臣看痴了，喃喃道：
“雲生……”
小无常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喃喃道：
“老板……”
阮玉吸了一口气，喃喃道：
“老公……”
众人看向阮玉的目光一变：？？？
秦抿洲看着阮玉，眼中情绪难辨。
Z记笔记:
一家人？他都没跟我说过。
阴德－1（划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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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这就是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