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山坳仍旧在沉睡，层叠黑绿的密林深处隐有零星灯光闪烁，偶有几声短暂鸟鸣，却惊扰不了半分这片广袤的宁静。
沉寂之中，天色突然毫无征兆地爆亮了好几秒，接着才是一阵缓慢却震耳欲聋的雷鸣。
一连串的“轰隆”像是天神的怒火降临，群山万物皆被震慑，不敢发出声响。一阵冷风吹来，大雨倾盆，雨势汹涌，像澎湃的海浪，将回过神来的哭嚎全都掩盖。
山坳深处温泉山庄的广场上，人鱼雕塑手中的三叉戟不知何时已是四分五裂。一同裂开的，还有人鱼先祖的雕塑本身。
成了！元檀溪没想到，她刚在闲着翻看的《人鱼图鉴》里的神话故事居然是真的！
“人鱼是真善美的族群，所有的魔法皆为保护所用——他们没有黑魔法。魔法启动的必要条件是和人鱼先祖的残魂交流，以诚挚之心方能求得庇护。”
果然临时抱佛脚是有用的！
而那头，弗雷德双眼像是要瞪出来，咬紧的牙关吱吱作响：“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他语无伦次，猛然从怀中掏出把枪，直对元檀溪的额中：“妖言惑众，满口胡言，我要把你的嘴撕烂——”
雕塑虽然碎裂，但下面用以绑住元檀溪的柱子还算完整，她不得不继续边挣脱绳子，边同一旁的卡尔使眼色，同时还得稳住面前看起来已经疯掉的人鱼。
无奈这次反派话少，黑漆漆的枪口抵上她的眉心，冰冷触感怼得生疼——视线交叠模糊间，弗雷德食指微弯，扣下扳机。
元檀溪闭上眼，心想，还是玩脱了，这把重开吧。
“碰——”
预想的短促而又剧烈的疼痛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滚烫划过耳廓，连带起心底发颤，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臂上——
血？
掀开眼皮，元檀溪发现自己居然还站在原地，而面前，弗雷德正被秦愈死死压在身下。
“兜里有——”
没等秦愈说完，元檀溪发现捆缚自己的绳子也散落在地——方才打歪那一枪竟阴差阳错击碎了身后的石柱！
“拿来吧你！”
她一手夺过人鱼手里的枪，一手伸进秦愈裤兜，摸出一副手铐来。
“你随身带这个玩意儿？”
诧异地瞥了一眼使劲到脸红成猪肝色的秦愈，元檀溪飞速将弗雷德双手铐住。与此同时，另一群人却悄无声息将他们包围——卡尔身后跟着管家王伯，还有一堆保镖。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弗雷德半张脸被按在水里怒吼着。
然而，无人动作。弗雷德像被放了气的皮球，逐渐停止了挣扎。
“好啊，”他喃喃自语：“......原来如此，你们早就串通到一起了！”
卡尔沉默着对着一旁的王伯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拿出几张纸，走到弗雷德面前蹲下：“签了它，你就能痛快走。”
“遗嘱......哈，”弗雷德眼珠子死死盯着文件：“‘名下财产全部赠予卡尔’——早就准备好了是吧？好，好啊！”他双眼向上一翻，嘴角撕裂般地张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恐怕要失望了！”
元檀溪直觉不妙，立刻加重了手下施加的力。然而，一层透明的粘液突然从弗雷德皮肤里渗出，紧接着他身子剧烈抖动起来。激荡的水花中，人鱼龟裂皮肤缝隙里长出了紧密的鳞片，好似一套密不透风的盔甲，双腿变成了那条元檀溪似曾相识尾巴，只是更大，更漂亮，更坚硬。
那条尾巴瞬时向后立起，上头的鳞片登时又如匕首般锋利，毫无征兆地向前一勾，那金属的手铐像是烂泥，一下子被削成了两半。
“他要跑了，抓稳！”
还是晚了一步，元檀溪话音刚落，弗雷德便像一条泥鳅一样，一抖一缩，竟就这么从他俩的禁锢中逃出。眨眼之间，他已游至三米开外，身子直立着从水中跃出，露出獠牙放声尖叫——不是人的嗓音，而是人鱼刺耳的铮鸣。
然而，他没能自由多久。一旁不知何时蹿出几个保镖，手里拿着电击器和电网，毫不留情地怼上弗雷德，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人鱼一抖，重新摔回水里，有烧焦味传出。
像是臭豆腐味的烤鱼——
元檀溪脑子里无端蹦出个这个联想，拉起秦愈躲到碎裂的雕塑柱子后面。
“所以这就是你的计划？”秦愈边跑边问：“挑起弗雷德和卡尔的争端，我们趁机溜走？”
“不止，”元檀溪没忘了她的任务，但是就目前看来仅靠她和秦愈，杀掉弗雷德的可能几乎等于零。目光扫过秦愈的裤子，她灵光一闪。
“你还能联系上警局吗？现在发消息让他们来抓弗雷德！”
元檀溪推理的没错，卡尔见弗雷德拒绝签署文件，并且化身人鱼挣脱了束缚，更是完全不顾上他俩。
山庄里弗雷德原本的手下分成了两派，卡尔和弗雷德各领着一波人对峙。狗咬狗的局面很快不受控制起来，元檀溪和秦愈像两个走错片场的群演，拿着刚才从弗雷德身上抢来的枪护身，击退零星几个发现他俩的人。
“往后面的房子那边退——你要去哪儿？”浑身破烂的警探先生刚从一个中枪倒地的保镖手中抢来把枪，抬头就见原本应该在他身后的心理学专家女士竟突然出现在前方的枪林弹雨中。
“我去救吴鲤！”
没忘记那个被绑着的可怜师弟，她元檀溪绝不是什么过河拆桥的人，今天哪怕是重开也得把这条意外的“尾巴”给救下！
混乱之中她隐约听见了秦愈无奈又急促地叮嘱：“我给你做掩护，小心点！”
他那嘴和眉毛一定扭得跟咸菜缸里的白菜叶子似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元檀溪强迫自己稳住心神，集中注意力在当下。好不容易活下来，她可不想被打成筛子。
小心翼翼冲回最远处的那根雕塑下，“锦鲤”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像是死了，周身没有红色。元檀溪的手刚触到他肩膀，后者顿时“活”了过来，元檀溪边拍着吴鲤的脸安抚，边撕掉他的眼睛上的布条和嘴上的胶带。
这位师弟双眼猩红，几乎是看到她的瞬间，眼里便涌出大滴泪花。一阵内疚从心底涌出，元檀溪自己鼻头也酸酸的，替吴鲤擦掉眼泪。解开绳子，将人背到背上。
“没事了，有我在。害怕的话，闭上眼睛。”
远处，直升飞机靠近，带着令人心安的轰鸣。
*
那晚，卡尔被捕。偷偷假装成保镖跟着他们的吴鲤再次晕了过去，被送往医院检查。同样因伤势过重送去医院的还有弗雷德，不过他的好运气终于用完了，还没撑到医院就走了。
boss挂掉的系统提示音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元檀溪刚做完笔录，正往回程的警车里钻。
“发什么呆？”先一步坐进车里的秦愈指指车窗。元檀溪应声抬头，就见玻璃上，灵动女人左脸颊赫然一个已经凝结的口子。她下意识抚摸，才感觉到一丝丝迟来的疼痛。
“在想这回总算坐上了警车。”
元檀溪找了个借口，虽然这话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牵强。好在秦愈只是瞧了她一眼，继而从皱了吧唧的西服外套兜里，掏出了个已经被压扁的纸质打包盒。
里头装着她在无线电里，随口提到的爱吃的hash brown。
一晚上没吃饭，她饿得不行，是以擦擦手，打开盒子，十分公平地掰下一半递给对方。
秦愈却摇头：“我饱了。”
“什么时候吃的？”说完她才想起他方才在宴会的工作：“啊，你吃了很多么？一整晚都在跑动，还不饿啊？”
“我没吃，”秦愈撇嘴，换了个方向翘二郎腿，看向窗外：“喝醋喝饱了。”
嘴里嚼着薯饼的元檀溪：“？”
或许是她表情过于单纯，像是真的十分认真地在思考宴会上会提供什么醋，秦愈又为什么要喝到饱。后者认命般叹了口气，向她解释。
“你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救吴鲤，不同我讲声就算了。那小子半真半假地赖在你背上，你看不出也算了。我心疼你说我来背，你不让还是算了。现在，好不容易就我俩，我表达一下我的不满，你还装听不明白......”
他一大串话说得黏糊又低哑，活像个受了委屈，蹲在后座生闷气的大金毛。
元檀溪感觉自己此刻就是那个不通狗语的主人，牵着引导绳但是一筹莫展：“......”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真的没看出？
好在她一点就通，将腹诽和薯饼一同咽下，元檀溪刻意挪过去，扯扯秦愈搭在腿上的西装袖子，把手上的油一并抹在后者身上：“那......谢谢你啦？”
秦愈面色略有松动，但还是头还是歪着。元檀溪余光瞟过对方遮在袖子底下徒然活跃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又添了根柴：“我还没吃饱呢，等会儿一起去吃宵夜吧？我请客！”
这算是元檀溪第一次主动约他吃饭，饶是还在闹脾气，秦愈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不自在咳嗽了几声：“……行。”
见有戏，元檀溪眼珠子一转，加上最后那把火：“今夜莽撞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提前同你讲。”
警探先生蓦然转过头来，脸上绽放出诧异，死死盯了她许久，脸却先一步红了：“……我也不是那么计较……只是担心你。”
呵，小小男人心思，拿捏！
【遇到未知故障，未知数据导入，编号Error02828。是否选择上报问题-是or否】
元檀溪：？
怎么又有故障？
不过这回她听得清楚，立刻选择了上报问题。很快，系统给出了下一个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