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洗澡说起。
在范宝宝的不懈努力下，小屋子里的刑具被暂时去掉了，屋子里还添置了两张简陋的小床。
等十几天之后，估摸着二师兄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范宝宝又向村人要了浴桶和屏风——她早就注意到了，二师兄十分爱干净，经常对着自己脏兮兮黏糊糊的头发皱眉。
当然他可以施清洁咒。但时间有限，他们要省下所有的灵气来修炼，因此一直没有清理自身。
可当盛着热水和屏风被放在小屋子里的时候，席玉却并不打算洗。
“二师兄，咱们现在都是小孩子，也没什么男女大防吧？”
范宝宝以为他是害羞，又补充道：
“而且不还有屏风吗？”
席玉看了看那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屏风，没有再拒绝，转进了屏风的后头。
范宝宝听着屏风后头偶尔响起的水声，心想二师兄就是细致，洗澡也这么安静。
当她炼完第三炉补灵丹的时候，席玉出来了。
范宝宝立刻睁开眼睛，往二师兄的方向看去。他依然瘦弱，但除去了脸上的脏污，他原本的容颜便也显露了出来。
“果然小时候的二师兄也很好看啊！”范宝宝感叹道。
因为刚刚洗完澡，一双琥珀眼显得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他的肤色一如既往的白，却没有现实中初见时的病态和颓靡。整个人还透着些稚气。
如果脸上再有些肉，范宝宝觉得自己很可能会控制不住想要上去捏捏。
席玉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攥了攥自己的袖子。其实范宝宝不知道，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好看。
不像他看起来营养不良，范宝宝肉乎乎的小脸透着健康的粉。
她爱穿粉色或者白色的裙子，小小一个显得更加的粉糯一团。想到初见她时那面黄肌瘦的模样，他忍不住问道：
“这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范宝宝含糊地嗯了两声。她哪里有什么小时候啊？她一直就是个电饭煲啊！
席玉不说话了。
大部分情况下，二师兄还是不善言辞的。范宝宝已经十分习惯了，找了个巾帕要给席玉擦头发。
“不用了，我来吧！”席玉伸手要去拿范宝宝手上的帕子。范宝宝却已经一把将席玉按在了凳子上：
“师兄的头发这么长，自己哪里擦得干。我来吧！”然后就十分熟练地给席玉擦起了头发。
原本想阻止范宝宝的席玉一顿，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膝盖上，看起来带了几分乖巧。
范宝宝特别喜欢二师兄的秀发，早就想摸摸看了。果然，纵使是年幼的时候，二师兄的发质也这么好！
她一边擦一边羡慕，没有注意席玉的耳朵泛起了薄红。
席玉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近的接触过。
连他的爹娘也没有。其实对于爹娘的印象，他记得并不甚清晰。他的爹娘痴迷修炼，并不怎么照顾他。
后来被淮南村民囚禁起来后，更不可能有什么照顾。再之后，到了天衍宗，他也多是独自修炼，除了师父，终年见不到几个人。
虽然如今两人都是孩童的身量，可席玉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他甚至能感受到范宝宝吹在自己脖子上的气息。
她还在自己耳边不停地说什么：“二师兄发质真好。”
“你不知道我以前多羡慕你。”
“就是现在我发量好像也没你多。”
“说不定出去后，我可以试着炼炼美发丹。”
……
席玉不知道范宝宝为什么这么在意发量，不过被范宝宝夸赞，他没来由地感到有些高兴。
她总是能给人带来正面的情绪，她自己就像一只永远快乐的小鸟，永远在歌唱。
这样快乐的小鸟，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将她困在笼子里，听她歌唱。
席玉的安放在腿上的手攥了攥。
这个幻境果然会放大人的情绪和**。
“咦，二师兄，你脖子上是什么？”范宝宝正给席玉擦着头发，忽然发现席玉被头发遮盖的脖子上，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她将席玉的头发微微撩起，伸过头去想仔细看看。
原本神思不属的席玉感受到范宝宝的靠近，立刻神情微变，他忽然站了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不过手心传来的濡湿感，带了些慌张道：
“没什么。”
可是范宝宝已经看到了。
二师兄的脖子上，裂开了一张嘴。
而且显然二师兄，也知道。
范宝宝立刻抓住了席玉的袖子：“二师兄，让我看看！”
席玉开始挣扎，可如今他们两个都是小豆丁。他还是较为瘦弱的那一个，很快就被范宝宝扑到了地上。
席玉猛烈地喘息着，只能任由范宝宝揭开自己的衣领。
一阵沉默。
“多久了？”
范宝宝将二师兄的衣襟重新系好，可脑海中却无法忘记看到的画面。
不仅脖子上，她看到的一片肌肤上，已经裂开了三四张嘴。都是像之前的魔物一样没有嘴唇只有牙齿，看起来诡异可怖。
这只是她看到的部分，没有看到的呢？
怪不得师兄不愿意洗澡，这个样子，该怎么洗？
可之前给二师兄上药的时候，还没有的呀！
她忽然想起来，一开始二师兄还让她给自己上药，后来换了脚镣之后，他就说自己可以上药。
范宝宝当时忙着炼补灵丹，因此并没有在意。
看来从那个时候起，二师兄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席玉猛地坐起来，把范宝宝推开，自己缓缓走回了屏风后面。
这个屋子太小，他只能以此来避开范宝宝。
可范宝宝并不打算任由二师兄避开，她追了过去，一把拉住席玉的袖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席玉不言，又转过屏风，显得有些不耐烦。
范宝宝却依然追着他，又问了一遍。“二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
似乎被问得烦了，席玉忽然开口：“你能阻止我变成魔物么？”
范宝宝脚步一顿。
她不能。
这个幻境里，他们能做的太少太少。
“可……你是我的二师兄呀！”范宝宝有些难受，期期艾艾道：“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
她强作镇静：
“上次幻境里，你整个人都变成魔物了都没怎么样，这次也没什么关系。”
席玉冷笑了一声：“这次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上个幻境中的魔物外形，不过是障眼法，那些牙齿、舌头都是假的。
可这次他身上长出的嘴巴都是真的。查看过的范宝宝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因此她这么安慰他，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他们都知道，这次席玉的魔化是真的。要不了多久，席玉就会变得理智全无，成为真正的魔物。
起码在幻境中，是这样的。
到时候别说修炼到金丹期，能不伤害范宝宝就不错了。
范宝宝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天怒道：“这个幻境不讲武德！”
说好的维护合理性呢？
把人强行变成魔物它合理吗？
“其实并不意外。”席玉压抑住心中的波澜：“我们做什么，对于幻境来说都不是秘密。我们想要毁掉整个幻境，它自然会采取应对的措施。”
只不过这个措施，是席玉最厌恶的罢了。
有什么比当他刚觉得自己不是异类、不是怪物的时候，就把他变成异类、变成怪物来得更恶心的呢？
他并不意外，只是不想让范宝宝知道罢了。
可惜，他没能瞒住。
“所以，第一种方法大概是不成了。”席玉垂眸。
他即将变成魔物，丧失理智。届时即使范宝宝一个人修到了金丹期，也很难将所有人同时杀死。
“可能还是直接杀了我来得快些。”他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似乎说的是什么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
范宝宝却坚决道：“我是不可能杀你的。”
她抱胸道：“要不然二师兄你自杀吧。”
席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范宝宝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匕首递给二师兄：
“我当时为自保，私藏了一把。”
席玉看着范宝宝递出来的匕首。
确实，他还可以自杀。他将匕首接了过来，缓缓朝向了自己。
“你若是自杀，以后我不会再做饭给你吃了。”范宝宝冷不丁地道。
席玉拿着匕首的手一顿。
“筑基之后，我已辟谷。”席玉提醒她。
她的话其实毫无威胁力。
但对方却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匕首，无所谓地道：“那你继续。”
……
席玉将匕首放在了地上。
“我可能会伤害你。”他无奈道。
“没事啊，我有灵液护罩。”范宝宝不以为然。
“我没办法修到金丹期。”
“那我就再多修炼一些呗。”她说得理所当然。
席玉不再说话，过了良久，他才道：“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杀了我。”
他愿意死在她的手上。
范宝宝看着席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绝不。”
两人陷入了僵局。
范宝宝开始没日没夜的修炼，再没和席玉说过一句话。
而席玉魔化的表现越来越明显。
一开始，那些嘴和牙齿还只出现在躯干，慢慢的，四肢上也长出了牙齿和嘴，逐渐的，连脸上都长了出来。
他本来白皙的皮肤也开始蜕变，皮肤逐渐硬化变成石灰色。
席玉甚至觉得自己开始看不清楚了。
他时而清醒时而沉睡，未防自己伤了范宝宝，他又让村民重新把自己铐上。
说来这个幻境此时是占了上风的。对于他的变化，那些村民丝毫没有觉得奇怪。
好像他这个人本来就是怪物，蜕变不过是迟早的事。
范宝宝一开始是强烈反对的，可架不住席玉威胁她，说如果不答应将他拷起来，他就让村民把她带出小屋。
村长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范宝宝立刻蔫了，只是盯着席玉问了一句：“二师兄，你就这么想死吗？”
席玉看着神情有些憔悴的范宝宝，她没日没夜的修炼，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
他微垂了眼眸，轻声道：“只不过是在幻境中死去而已。”
对面的小姑娘冷笑一声，幽幽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