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秉之顿了下,便抓住那只冰凉的手,传了些内力过去。解秋迟情况不对劲,他顾不得许多,立即将人带下山寻医。
云柯早在山下等候多时,见到陆秉之怀中唇色发乌的解秋迟,急忙上前为人探脉。
男人体内是中毒之状,内府脉络似有活物穿行,云柯想到什么,沉声问道,“你中蛊了?”
解秋迟此刻寒痛交加,听到云柯的话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强打着精神要从陆秉之怀中出来。
云柯面色凝重起来,思索片刻道,“先同我回药王谷,我父亲一定有办法”。
“好”。
——
解秋迟再次醒来时,陆秉之伏在榻边小憩。他撑着坐起,耳边传来一串清脆的响声,定睛一看,原来是手腕中不知何时被人戴了一条细细的珠链,上面悬着一只模样精致刻画着梵文的银铃。
解秋迟一动,陆秉之便醒了过来。望见男人盯着手腕,他低声唤了句主人。
解秋迟便将目光移向他,“这是何物?”
“梵心铃,是我从……”陆秉之张了张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声。
“解大哥!你醒啦!”云柯抱着药罐进来,解秋迟向他微微颔首,云柯便挤上前为解秋迟把脉。
陆秉之默默退至一边,又听云柯道,“解大哥,我父亲已在你昏睡时探过脉,在你体内发现了数十条蛊虫,其中几条就盘踞在心脉附近。这些蛊虫生命力顽强,根本不能强行将它们从体内逼出;不过蛊虫虽无法根除,却有一法压制——”
解秋迟道,“什么办法?”
“我们先用药物暂且控制住它们,使其陷入沉眠;再培育出一只更强大的蛊虫将它们吞噬……”
陆秉之忽然道,“若此蛊在体内失控,岂不等同于饮鸠止渴?”
云柯看他一眼,点点头,“所以还要有一条母蛊操控,此蛊非同一般,需得内力深厚之人以精血饲养;子蛊入体之后,每隔七日,便要由母蛊寄体放血安抚,如此循环,待蛊虫自行死去,便可一扫沉疴”。
解秋迟垂目片刻,问道,“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少则十余年,多则二三十年”。
解秋迟目光一暗。
子母蛊情况特殊,子蛊死亡,母蛊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就是说,他需得找个完全信得过的人来以身饲养母蛊……
陆秉之闻言抱拳躬身,“属下愿为主人分忧!”
解秋迟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青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与犹疑——是了,他身边最合适的人选就是陆秉之,这个人足够的忠诚,也足够的心甘情愿。
因为陆秉之的爱慕,解秋迟心知肚明。
甚至当初为此甘愿放弃重月山庄的堂主之位,做了解秋迟身边地位卑贱的奴仆。
陆秉之自以为掩藏得很好,殊不知那双异瞳中时时刻刻痴恋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的主人灼穿。
正因如此,生性多疑的解秋迟才心安理得地利用这份爱慕,将陆秉之当成身边最听话的狗——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依靠陆秉之。
解秋迟盯着陆秉之看了几息,忽然抬起手在青年微卷的额发上摸了摸。
“好孩子”,解秋迟的声音柔和亲昵,“这次想要什么奖励?”
陆秉之望着脸侧细白的手腕,轻轻地蹭了一下,口中回禀道,“属下还未想好”。
解秋迟便放下心来,无非是一些睡在脚踏边诸如此类的要求,他对陆秉之再了解不过,因此在陆秉之将一只针线蹩脚的承露囊送给他时,解秋迟没有拒绝。
事情的起因是解秋迟晨起练剑时嫌那只铃铛太过吵闹,便解了随手扔在一边,虽说梵心铃有静神舒心的功效,但云柯送了清心丹同样可以缓解阴阳互易的痛楚,且云柯更贴心的将清心丹的草药制成香囊可随身佩戴。
陆秉之见了那香囊失落了好一阵子,几日后不知从何处学的,缝了只承露囊,将那只铃铛塞进去,期期艾艾地捧到解秋迟眼前。
“秉之,在看什么?”
陆秉之的思绪被这一声拉回,他望着男人温和沉静的眼,回禀道,“属下在看桥”。
“桥?”
陆秉之点点头,他刚放完血,面色还有些苍白。
解秋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的石桥上正走过一名灰袍行僧,解秋迟笑道,“秉之,你可读过石桥禅?”
陆秉之深深地望他一眼,并未回话。
解秋迟此刻心情不错,便娓娓道,“说得是一名女子为心上人苦等千年,最终仍无法厮守的故事”。
说罢,解秋迟摇了摇头,“不值当”。
值当的,陆秉之在心里默默反驳道。
他看过这个故事,解秋迟多年前随手丢弃的书,他都当成宝一样妥善保存。
他知道书中女子对男子一见倾心,为再次与心上人相遇化作一块石头忍受五百年风吹日晒,直到她被人建做桥梁才等到心上人从桥上走过;后来那女子不甘心只能远远看一眼,又化作一棵树再度修炼五百年,换来那名男子路过树荫与她相触。
五百年的风吹日晒,五百年的孤寂修行,为了心上人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呢?
陆秉之想,若解秋迟愿意,他也甘受造化之苦,舍身弃命,化作石桥。
“我愿……”
“什么?”
陆秉之摇摇头,没什么。
天边日落西斜,暮云合璧,已是黄昏时候。
解秋迟立在窗边吹了会风,觉出几分寒意。
这些天他体内的蛊虫已得到压制,两人早早地向云柯辞别,明日就要动身回黑天教总坛。
解秋迟看了会书后便歇下了,陆秉之进来时,见到的是那人沉谧的睡颜。
细密的青丝在枕边铺散蜿蜒,男人的面容清润柔美,纤长的眼羽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颤动。
陆秉之着了迷般慢慢凑近,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这个人的模样,然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而红的唇瓣上,轻轻覆了上去。
蜻蜓点水般在那人唇角摸了一下,又快速退回来,陆秉之做了贼般,痴痴地望着解秋迟的睡颜。
他想叫这个人知晓他的爱慕,却又害怕解秋迟露出厌恶的神情。
所以他只敢隐晦地在乞巧这天送了枚承露囊——在民间互送承露囊是相爱恋侣之间才会做的事。
可解秋迟知道这些吗?陆秉之苦恼地想,一时间觉得既甜蜜又煎熬。
最后,陆秉之终于忍不住在那只白皙的手背上落下珍重小心地一吻,目光虔诚地望着那张睡颜,轻声呢喃道——“我愿化身石桥”。
受五百年日晒雨淋,再受五百年孤寂修行,但求心上人回眸,我愿化身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