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前一天，应大老爷回来了。
如今年轻的客人们大多随着西洋潮流走，布庄中虽然请了几名洋裁缝打花样子，但应荣海总归有些老派家族的傲气，因而在传统布料并不吃香的今天还废了大功夫南下，进了一批蜀地的单丝罗与织锦缎，致力于要将康泰布庄中的中式货品做上乘。
由此便可看出应大老爷的内里是个古套且守旧的人，就比方说他不在家的时候太太们如何散漫都没关系，但他一回来，就得规规矩矩地，等大老爷洗漱好，再像前朝官宦人家那样端端正正地坐成一排等他用饭。
甫一坐下，这位富态白胖的大老爷就捋了捋胡须，目光落到左侧的空位时问道，“大少爷呢？”
“大少爷昨夜回得晚，估摸着这个点还在睡”，赵文淑笑了笑，又叫嬷嬷抱来三少爷，“川哥儿今天起了个大早，嚷嚷着要陪老爷一起用饭呢”。
应荣海眉头一皱，刚要说些什么，旁边的应云庭小声道，“大哥昨晚谈生意才回来晚了”。
赵文淑便不说话了，恰逢应云棠姗姗来迟，一屋子人才动筷。应荣海便过问了几句布庄里的事宜，等用完饭后又叫他回屋里换身入时的衣裳，一会跟他去见客。
应云棠拿着帕子擦了嘴，换好衣服出来随口问道，“要谈什么生意？”
应荣海道，“东纱厂家的要一起吃个饭，合作好些年了，今日他家二姑娘也过来，你一会带着人去逛一逛，相中了就定下来”。
应云棠这便明白了他爹打的什么主意，站起身就要躲开，“我一会有约……”。
“你又有什么事？”应荣海眼一瞪，白面馒头一般的腮帮子鼓动着，声音都大了些，“你看看，每回都拿借口来搪塞”。
应云棠推脱道，“爹，您别操心这个，现在都讲究自由婚配……”
应荣海斥道，“过了今年你就二十了，这个年纪还没成家像什么样？”
一旁的赵文淑也假模假样地劝道，“云云，老爷教训这些都是为你好……”。
应云棠皱眉，不乐意别人这样叫他。应大少爷小时候多病，算命的先生说要当丫头养大，才得了这么个小名。赵文淑存心给他添堵，应云棠便屏气瞧她一眼，“二太太，你叫我什么？”。
赵文淑便又不吭声了。
出门赴约自然是随口杜撰，但为了有充足的理由躲过这次相看宴，应云棠只得在应大老爷虎视眈眈地目光下，抓着号码盘拨了戚公馆的电话，“找少帅”。
那边接线的仆从道，“少帅出门了”。
应云棠沉默片刻，瞅了瞅应荣海面色，又道，“二少在吗？”
隔了一会，低沉醇厚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喂？”
——
其实戚明越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这人了，那天过后两人都有些说不清的别扭。
应云棠是怕看见戚二公子知道他和戚明崇的关系后露出异样的目光，戚明越则是因为一个缱倦曼妙的梦。
梦中的他坐在剧院的座位中，掌心紧紧握着一只柔腻的手。四周是婉转悠扬的旋律，昏暗的舞台上传来缠缠绵绵的语调。渐渐的，手的主人慢慢贴过来，他低头，望见这人簇密的眼睫和尖尖的下巴，应云棠略微红肿的唇一张一合，柔柔地喊他，“二少……”。
太奇怪了——这是戚明越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但不可否认地，他对梦中的应云棠起了不该有的遐思绮念。
发现这一点后戚明越一个人在画室思考了很长时间，直到今天应云棠主动约他出来。
戚明越又开始神游天外，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那张红润的唇瓣上停驻——想去摸一摸。
又或者，试试和他接吻，那种滋味一定不错，戚二少爷面不改色地想着，他一定不会像戚明崇那样粗鲁地把人嘴巴啃破。
大约天生道德感薄弱的劣根性就在于此，他可以毫不在意地思考着一些荒诞又违伦的事情，哪怕应云棠现在是他哥哥的人。
应云棠并没有察觉二公子的走神，见戚明越的手忽然伸进西装口袋又拿出来，反复几次后，终于疑惑道，“你在找什么？”
戚明越动作一顿，抓出一只烟盒摊在桌上，接着又伸进口袋，摸出一块黑色的徕卡相机，摊手道，“找我的灵感”。
这是一个令人意外又啼笑皆非的答案，应云棠便道，“那找到了吗？”
戚明越答非所问，“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样”。
应云棠今日并未作旧时打扮，而是穿了身簇新的西装，他相貌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看起来既文雅又精致。听到戚明越这样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起来是不是有些奇怪？庄里的裁缝说我肩膀窄了些，还是穿袍褂合适”。
戚明越低头望着青年腮边的梨涡，低声道，“不奇怪，你这样……也很好看”。
“你说什么？”应云棠没听清他后面一句。
“没什么”。
两人在茶社闲坐了会，应云棠实在无聊，便提议去弹子房找点消遣。
说实在的他的技术不算好，不过应大少信心满满地认为常年在外的戚明越一定比他更菜。这种想法在看着二公子压低肩膀俯在盘式长台边，再次一杆入袋后戛然而止。
十杆九空的应云棠立刻丧失了游戏的乐趣，玩弹子比不过戚明崇和李君成也就算了，居然连戚明越都比他打得好。于是他将打弹子的棒支在一边，酸溜溜地夸赞道，“二少真厉害”。
戚明越站起身，似乎分辨出了他话里的酸气，笑了一声，“以前常玩，我可以教你一些技巧”。
应云棠摸了摸下巴，“比如？”
戚明越走过来，就着应云棠压低的腰身虚虚地覆住，帮他调整了角度和姿势，“这个位置，右臂往后一些，枪头打过去就能偏缩；如果再用力一些，可以躲过中间弹子的障碍击中另一颗，就是跳杆……现在可以试试”。
一击入袋后，应云棠再次支棱起来，一双眼亮晶晶地，塌着腰握住杆，露出颈边那颗在戚明越看来漂亮又色气的小痣。
阗黑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青年颈边淡红色的一点，戚明越突然产生一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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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双子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