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凶名

上周开始气温就慢慢回升了,到了这周四运动会,已经是可以穿T恤加春秋校服外套的温度了。

今年似乎打破了运动会必下雨的魔咒,早上起来天清气朗,阳光明媚,晒得人暖洋洋的心情都明媚起来。

踏着无限循环的《运动员进行曲》,高一高二几十个红蓝校服相间的方阵绕场转圈圈一个一个把方阵旋进场中央。

主持人嘴一直没停过,每入场一个班,激情四射的介绍词要念到下一个班入场,方阵经过主席台时口号喊得震天响。跟操场就隔了一条路的初中部估计要骂娘了。

一班的口号怪傻的,文煦看到它的时候皱着眉头思索了好半天,本来已经决定滥竽充数不要念了,但是临到头来被这热闹激昂的气氛一感染,居然没忍住跟着喊了几句。

“一班一班!策马扬帆!——”

“高中化学哪家强——高二一班找苏琅——”

苏琅是班主任的名字,本来挺有意境,到了一班学生口中就总也与“狼”脱不开干系,一般是以狼灭的形式出现。这帮崽子也就这种活动的时候敢带班主任玩玩了,平时一个个怂得跟鹌鹑似的。

班上大多平日瞧着都是斯文人,到了这时候却仿佛个个都是人猿泰山,仗着喧闹没人识得出自己的声音,恨不得吼他个声嘶力竭、地动山摇。

混在人群里这么扯长了声音吼两声还挺痛快的。文煦余光瞥向谢瓷,正撞上对方偷偷偏头看了她一眼,见文煦也在看她,忽然弯起了唇角,笑靥如花。晨光落在她脸上,给镀上了一层融融金光,这还是个……太阳花。

文煦看着她很快转回去的侧脸,脚下踏着规整的步子,脑子里却仿佛跑起了野马,黑黑白白五颜六色的过往和当下和太阳花小可爱泛着微薄苦意的眼睛乱七八糟地闪过——

她忽然想让这一瞬再漫长一点,让这朵太阳花跟太阳一样长长久久地盛放。

谢瓷恰好不安分地又转过了头来,正撞见文煦似含着一些说不明白是温柔还是什么的眼神,愣了一下。

有无人机在操场上空盘旋,过后拿到的录像想必是一阵蔚为壮观的红蓝之海,载满了青春的欢声笑语——

操场确实是学校最活泼的地方。

上午开幕式过后是教师趣味运动会,一群老教师奋力划了一上午水但收获了一水儿的欢呼声。这种时候就看谁班上学生给面子,肯喊。

下午开始就是学生的比赛了,这会儿操场边围了大半圈的石阶被分配给各个班做了根据地,文煦作为一班今日唯一身兼两项中长跑的人,被班里一帮女生簇拥着问东问西。

“煦啊!紧不紧张!”朱缨十分激动地搓着自己的袖子,声音都激动得有点抖。

“你抖啥呢?”许清与拍了她手臂一掌,“消停点,别待会儿厥过去了。”

“文煦,你长跑怎么样哇?以前只见过你短跑诶,真的好快。”

“真的真的!跟风一样咻的一声就冲过去,我当时还以为真的是一阵风!”

浸泡在团结友爱热烈激昂的运动会氛围里,高一上学期和文煦并没有多熟的一班土著女生们这会儿都有种自己已经认识文煦好多年的自豪感,你一句我一句细数起文煦当年在体育课上的惊人表现简直停不下来。

文煦坐在最高一级石阶上曲着一条腿懒懒散散地靠着墙,听着这一阵儿压根不给她回答空隙的密集提问,捞了把滑下去的校服袖子,闭着眼轻飘飘道:“不知道,我睡着了。”

“诶——”

“睡吧睡吧,待会儿检录了叫你!”

“走走走别打扰运动员休息!”

谢瓷盘着腿坐在她旁边,支着下巴盯着文煦看。

她好像真的睡着了,一动也不动,只有偶尔一阵微风能撩起几缕发丝浮沉。长长的睫毛并不太卷,在眼下映出一点清淡疏离的影子,薄唇微微抿着,很光滑但没什么血色,甚至比谢瓷的嘴唇颜色还要浅一点。

——“阿煦……”

——“小煦,你听我说,你妈妈她……”

——“阿煦——”

“煦煦……”

“煦煦?”

文煦有点艰难地睁开眼,前方的景色几经模糊终于映到了脑子里,她看到了谢瓷近在咫尺的脸,脑子有点浑,没太看清对方的表情。

“文煦,1500检录啦,过去吧?”柳清书拿着时间表过来转了一圈,赶了好几个人去检录处。

文煦把目光移到她身上,反应了几秒,点了点头。

柳清书看向谢瓷,笑里积压了一点看不太懂的情绪:“阿瓷去看比赛不?”

谢瓷站起身拍拍屁股,拉住文煦的袖子:“去,去给我家煦煦加油。”

柳清书看了一眼她拉着文煦的手,收回目光笑道:“挺好的。”

文煦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最后落到谢瓷脸上。

她心情不好。

文煦也很惊讶自己居然能从那张笑脸上读出这样的讯息,要是她以前能有这功力……倒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检录处人已经很多了,文煦粗略一扫,看见好几个熟面孔,但大多不记得名字。18班的同学她都能认得脸,但基本都不记得名字,不是名字和脸对不上号,是压根不知道。

但显然有不少人认识她,这会儿看到她走过来,俱是一副震惊得发懵的神情。

比起打架斗殴抽烟喝酒这类让家长看了就血压上升的行为,其实后面这几个班更多的是那种沉迷手机小说漫画而无心学习,心理上还是乖孩子,虽然不愿意改但会时常由衷为此感到愧疚的人。

这可能和二中生源有关系,也可能是因为学校管理比较严格。在这样的环境下,仅有的那么几个特别嚣张的人,天然就会让人畏惧,想要远离。

其中就有文煦一个。

文煦刚来18班那会儿,有风声说她是从1班来的,那一批对学习还有点想法的学生就特别高兴,以为能迎来一个可以答疑解惑的大佬。

在当时,张绵绵已经在那层楼几个班有了不小的名声。此人从高一开学起就整日仗势欺人、寻衅滋事又惯爱欺负班上几个性子比较软的同学,分班之后她常欺负的人走得只剩下一个,座位恰好就在文煦旁边。

这位同学当时大约是比较兴奋,准备了一堆问题期待着向文煦讨教,结果被失去了其他泄火对象的张绵绵盯上了。

文煦拎着书包来到教室的时候,张绵绵拿起那个同学的书正要撕,嘴里还在骂一些脏得不忍听的话。

文煦站在门边抬头看了看座位表,又打量一番周围几乎是真空带的自己座位,扬手把装了当天上午五门课书的书包砸了出去。

那会儿的文煦可不是现在这个好说话又心软的热心同学,甚至高一上学期文煦都还保留着一些中二少年的特质,身上总掩不住几分傲气。

高一下刚开学的时候,她差不多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暴躁里还带有几分冷戾。

18班的大部分人至今忘不了那天教室里的惨状,虽然没有大面积的红色,但是铺展开来的张绵绵的书本纸张那刺目的雪白衬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比单纯的打架更刺激。

当然最后地是张绵绵扫的。

现场虽然很快被赶来的一群教师保护了起来,但是在场那么多人,又刚分班,和原来同学感情还在,就一传十十传百闹得人尽皆知了。

当然谢瓷不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她亲眼看见了。她当时路过18班教室,站在门口想,要是再早两年,这会儿她肯定已经冲进去了。

但是不能啊,她只能任由维护秩序的老师把自己赶走,不能作为肇事人员参与其中,甚至不能做个旁观者,只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隔着主席台和集合方队的距离,看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念着检讨书。

只能被隔开,和一切曾经以为拥有的东西,和曾经见过的光。

从那以后,文煦的名头就压过了张绵绵,成为了周围几个班谈话里新的凶神。且因为她向来独来独往,这帮人私底下给她取了不少诸如“孤狼”一类听来牙酸的诨号。虽然文煦后来再也没有在校内动过手,但是有传言说张绵绵后来退学,就是因为三番两次找她麻烦,惹得她不耐烦了。

谁也没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过完清明假期就无声无息地转班了,还……还代表新班级参加运动会!

其惊悚程度,更甚于看到文煦在运动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现场打人。

“文、文煦!”

文煦循声望去,给候场运动员坐的长凳中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条这会儿就剩下了一个人,看见她来了站起来有点局促地打招呼。别的人大多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别的凳子上。

文煦点点头,回了一句“好久不见”,就去工作人员那领号码布了。

王笳没想到文煦会理她,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她和文煦做了一年的同桌,起初还想着多和文煦探讨学习问题,被文煦从张绵绵手下救回课本后更是心生感激,结果没想到当她鼓起勇气去问题的时候,文煦只冷淡地扫了一眼,说“不会”,就自顾自趴下睡觉了。

她本来其实就有点被吓到,这下更不敢主动和文煦讲话了,后来文煦凶名越来越盛,她开始连看都不敢看这个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直到文煦离开18班以后,她才忽然意识到,这个能够一言不合就考年级第一转班去一班的人,也许真的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可怕。

王笳把目光投向跟在文煦身边那个女孩,忽然想,假如当初我一直坚持不懈和文煦沟通,和她讨教学习,终有一天打动她,现在跟在她身边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大家伙这会儿都注意到了谢瓷,在这帮习惯了看文煦独来独往的人眼中,谢瓷现在俨然成了冷酷校霸的俏助理。有部分之前在宿舍楼看到过文煦和人结伴而行的还好一点,第一次直面这场景的个个惊得瞪大了眼。

关键是这个俏助理长得可真乖啊,看上去柔柔弱弱像个瓷娃娃一样,能经得住校霸折腾吗?

谢瓷能感觉到四周向她和文煦投来的灼热视线,明明是不太礼貌的打量,却意外地让她心情好了不少,甚至哼起了歌来。

她接过文煦脱下来的外套搭在臂弯,捏着号码布往文煦背上别。

“啧。到底好了没?”文煦扭着头往后瞟,想知道在过去的三分钟里谢瓷对她的衣服做了什么。

周围部分人又没忍住退远了一点。

好熟悉的语气啊,总觉得她下一秒就要打人了呢。

谢瓷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众人心目中血泪横流的可怜虫了,伸手拍了拍文煦侧腰,笑得可可爱爱:“马上就好。”

“……”文煦硬生生刹住了把从背后攻击的人扔出去的动作,心里反复默念“这是个病人动不得”,好悬把火气压下去了。

朱缨携着许清与从跳高场地施施然而来,这位朱姓同学大摇大摆地凑近此地,伸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文煦背上的衣服,惊叹道:“阿瓷这是什么助威方式?在背上扎一颗爱心?”

“?”文煦眉头一跳,到底是怕谢瓷扎到手没敢动,只是眉头拧了起来,压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危险,“谢瓷?”

朱缨仿佛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捂着嘴虚假地笑了两声,拉着许清与退开老远。

谢瓷终于第九次把号码布别了上去,位置适宜横纵舒展。强迫症得到了满足的谢瓷终于直面文煦的怒火,嘴一撇眼里就蒙了一层水雾,拉着文煦的手可怜巴巴的控诉:“我们都一起睡了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连名带姓的叫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谢瓷声音其实很小,但是附近的人还是能听到个大概。

人群里传出一阵骚动,认识文煦的人和谢瓷初中的同学面面相觑,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认同感。

好惊悚啊,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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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夏之前
连载中沧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