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天上积压着浓稠的乌云,外边刮着反常的风,那呼啸的狂劲差点要叫人以为这是北方。
文煦上上下下打量这兄妹俩一遍,似笑非笑道:“可以啊秦风,你妹妹叫你护送她回家,你还自带追兵的?”
这两拨人里,刀疤脸那一边竟然本来是去找秦风麻烦的,两拨人碰到一块儿,这俩姓秦的就真的成了难兄难妹了。
秦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接话,实在是无可辩驳。他哪能想到那么巧就能让两个人的追兵碰上了呢?但凡今天少了一边的人,那他和秦筝也不至于连跑都跑不掉还被逼进死胡同了啊。
谢瓷检查过文煦的手,没伤到,上次扭到的手指也没有二次伤害,这会儿虽放心下来,但脸色还是有点差,竟出乎意料没有出言挖苦秦筝。
秦筝难过地再次确认自己的手机在奔跑的时候摔坏了,收起残骸愧疚地看着文煦:“今天多谢了,不然我还真不一定能好好出来。校服现在不好买,我给你钱你下学期买吧?”她看了一眼文煦衣服上的口子,咬咬牙心想再忍一周,考完就去搞那个辣鸡。
文煦冲她摆摆手:“不用了,她也就是不敢惹我,把我那份迁怒到你身上,这事儿也不全是你的。”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秦筝忽然发觉有什么不对,震惊地看向谢瓷,张口结舌:“你……你要去哪???不是,你家在这边?!”
谢瓷现在心情还不大好,臭着一张脸说话竟然让秦筝找回一点当年在体校训练时的感觉:“我去煦煦家,碍着你了吗?!”
“?”秦筝难得没被她挑起火气,心道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都到对方家里过夜了?
一行人刚进巷子不久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秦爸爸,对方对文煦又是一番熟悉得仿佛念过无数遍的感谢词,并极力邀请她和谢瓷到家里吃饭。
文煦家里本来也没什么菜,两个人大概不够吃,于是用眼神询问了谢瓷得到点头回应后就没拒绝,一起到了秦筝家。
令人意外的是,秦妈妈在听过文煦介绍谢瓷以后,竟然表现出了“久仰大名”的样子!
她拍了拍手,直笑道:“是小瓷啊,我们筝儿以前老是跟我说起你,总夸你厉害呢,说——”
“妈!”秦筝目眦欲裂,生怕自家老妈嘴巴一张把自个儿黑历史全给秃噜出来了,忙打断她,“锅里开了!”
秦妈妈转头,见老公已经在厨房了,拍了女儿一掌正准备继续说话,秦筝又叫了起来:“炒的菜也要糊了!”
妈妈一看,还真是,于是冲谢瓷笑了笑,匆匆进了厨房。
谢瓷被这一出娱乐到,脸色好了一些,看向秦筝,笑得可爱又欠揍:“没想到啊,你以前这么崇拜我呢?别是一直想引起我注意才隔三岔五挑衅的吧?”
秦筝恼了,斥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我都听说了,你这回考试都没考过文煦!”
“我家煦煦多厉害啊,你也别转移话题,来说说,你以前……”
文煦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两个见面即降智的憨憨毫无逻辑地互相翻旧账,从“跑道那么宽你故意从我旁边过就是为了引起我注意”到“你一个练攀岩的跟老子比力量就是卑鄙”,竟由此窥探到不少陈年往事。
原来谢瓷以前是练攀岩的啊。
她从初三上学期就没再去训练了。
她跟秦筝经常进行一些后者稳输的比试,令人震惊的是这些比试一般是秦筝提出来的。
文煦仔细打量着小可爱瘦弱的小身板,实在觉得有些神奇,想象不到她那双一看就很细的手臂在岩壁上攀爬的样子。不过……她这个样子跟秦筝拌嘴的时候,倒是能看出几分过去的张扬不羁。
她现在虽然照样嘴欠,但是神情却要软和很多,有时候文煦看着那张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甚至会觉得这个人就算讲再过分的话也能够叫人轻易地原谅吧。
秦筝家这顿饭很丰盛,大概是要为女儿即将到来的考试补充营养。文煦本来已经给秦筝奶奶回信说不来蹭饭了,这会儿幸好救了人顺道过来,不然她和谢瓷回去还不知道吃什么。
她倒是还买了好多巧克力。但巧克力也不能当饭吃,那不腻得慌么。
不过巧克力虽然不能当饭吃,做零食还是很不错的。
起码谢瓷就吃得很欢。
“你是真的不怕长胖啊。”文煦看着她又撕开一块巧克力,忍不住叹道。
谢瓷抱着腿窝在沙发上慢悠悠地用牙齿刮着巧克力,眨眨眼道:“我长不胖啊。”
“……”文煦虽然也是不容易长胖的类型,听见这话还是想打人。
但是——但是看在谢瓷怪可爱的份上,暂且忍这一回吧。
说起来她今天去了医院,应该是复查之类的吧,也不知道病情怎么样了。
文煦想着又起身从冰箱里拿了块巧克力出来递给谢瓷。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外面的风一直在呼啸,等到谢瓷吃完她的第四小块巧克力以后,雨终于淅淅沥沥下下来了。
她慢吞吞地从校服里面嵌套的外套口袋里掏出药来,在茶几上一字摆开,文煦给她倒了两杯温水放在旁边,刚坐下,毫无预兆地,四周突然全黑了下来。
停电了。
文煦往窗外看了一眼,外边邻家窗前有电筒的圆光在晃动,远处的黑暗里耸立着看不真切的高楼。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雨滴的声音淹没了周遭的一切,让这一幕看起来像个另类的默片。
她偏头看了一眼谢瓷。借着不知哪来的微弱光芒,能看到小可爱正捧着杯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大概吧。
这个光线其实看不大清表情,但是文煦一看到谢瓷这个动作就想起她在寝室吃完药求揉肚子的画面,脑海里全是那双水汪汪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银白色的刺目光芒一闪而过,远方忽然传来一声雷鸣,很突兀,钻进耳朵里有种炸裂般的效果。
文煦看着谢瓷,等她的下一句“煦煦我要光”或者“煦煦坐过来点我好怕”之类撒娇言语,等了半天却没听见谢瓷说话。
她本能地凑近了一点,想看看这小可爱在干嘛,却被谢瓷率先凑近的脑袋吓了一跳,骤然撞入那双黑漆漆的眼里,思绪没来由断了一瞬间。
“煦煦,我以前很强的。”
谢瓷说这话时半张脸埋进了膝盖里,额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声音平静得让人分辨不出心情。
文煦喉咙莫名有点涩,她忽然想起之前打架的时候秦筝被她哥护在身后的憋屈表情,想来等她考完必定是要放开手脚报复一番的。
秦筝可以等考完了试就为所欲为,谢瓷呢?
……一辈子都不行了吧?
“真的,”谢瓷似乎是怕文煦不信,抬起头来强调,“虽然我没正经打过架,教练不让,但是我们休息时间切磋武艺我能打五个!”
文煦伸手搭上她的肩揽了揽,低声道:“我知道,你以前很强,现在也很强。”
谢瓷侧脸蹭了蹭她的手,伸手摸过一个药瓶,晃了晃,闷闷道:“其实这个声音听久了也挺好听的,像装的巧克力豆。”
“你很喜欢巧克力吗?”
“我比较喜欢这个。”谢瓷从兜里又掏出来一包糖。
是那个石头糖巧克力。
“因为它很像岩点。”谢瓷手臂悬在空中轻轻晃着那包糖,抬眼望向窗外飘着雨丝的黑夜,“我是小学开始练的攀岩,几岁记不清了。就记得那之后放学,周末,寒假,暑假都是在体校过的,我在那待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
“我以前参加青少年组比赛,每次拿到省冠军全国冠军的时候我都会想,等我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世界知名选手,全世界飞着比赛,特别炫酷那种。就这么做着梦练了六年。”说到这儿她笑了笑,把糖和药都扔到了沙发角落。
“我最后一次训练的时候是初三上学期,那时候还在想,过几天比赛完了要怎么庆祝。结果第二天上体育课,就在二中操场,跑道上,跑着跑着就没知觉了。据说还差点被后面的人踩到。”
文煦看着谢瓷犹带笑容的脸,喉头紧了一下,轻声问:“是……什么病?”
谢瓷顿了一下,撅了撅嘴:“名字太长啦说了估计你也记不住。其实没恶化的时候,只要不剧烈运动就和健康的人没太大区别啦。”
文煦看着她缩在沙发里小小的一坨,脸上带了点甚至称得上“活泼”的可怜,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记得住。”她看着谢瓷的眼睛,重复一遍,“再长我也记得住。”
谢瓷抓住她的手,摩挲了两下,缓声道:“其实是我记不住了。”她语气格外真诚,但是文煦不怎么信。
谢瓷把她的手拿到面前轻轻捏着玩,表情却淡淡的:“其实哪有那么多知名选手呢。每年比赛那么多,每一场都得有个冠军。我在其中天赋只能算一般,如果让我一直那么练下去,最终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吧。但是在那个时候,我最满怀希望的时候让我放弃——”
她看向文煦,语气里终于带了一点愁和一点淡得快要没有的苦味:“就成了白月光呀。”
她这语气,幽幽远远又带着一点轻俏,偏偏脸上还有笑意,说愁苦远远算不上,要说全然的不在意也不是。
文煦心脏抽了一下。
她犹豫片刻,没忍住问:“能治好吗?”
谢瓷有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文煦要以为她不回答了的时候,谢瓷摩挲了几下文煦的手指,自言自语似的:“有过治好的。”
文煦张了张嘴,到底没问有多少。
“煦煦,抱抱~”谢瓷冲她伸出手,撅着嘴,眼里闪着点碎光。
“……好。”
谢瓷身上很暖和,还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奶香。那是她沐浴露的味道,上次她还强行给文煦卖过安利。
文煦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屋里也没什么光,耳边只余春雨淅淅沥沥落下的声音,和怀里人清浅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