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确实来了。
寒潮过去以后,这几天气温有了小小的回升,好歹是不必穿笨重的厚毛衣了。
第一个在学校度过的周六早上,文煦背着书包拖着一个沉重的谢瓷走在路上,鼻子里忽然钻进一股幽远的清香。
橘子花的味道。
文煦抬头巡视一番,在行政楼前的小坡坡旁边发现了两溜橘子树,排列得整整齐齐。以前都没注意到,这个季节看起来还挺壮观的。
“好香啊。”谢瓷的瞌睡仿佛都被香走了一半,她揉了揉眼睛费力地望了一眼那个小坡坡,神志不清道,“二中也就是种啥啥能吃这点好,不然我打死也不来这上学,我家离新湖多近啊。”
文煦侧目,心道这小傻子恐怕还是没醒。文煦初中就是在新湖读的,那学校就只有小学和初中,从来没考虑过拓展高中业务,毕竟地盘不够。
她没说话,拎着谢瓷到小卖部买了俩面包——被迫提供了整整一周的清晨一带一服务,她已经熟知了谢瓷早餐喜欢的寥寥几种面包并能够代替她选购,再连人带面包一起运送到教室。
文煦问过朱缨在自己来之前谢瓷早上是怎么过的,朱缨答说睡过一个早自习再出门差不多就清醒了。
文煦又问那她现在为什么天天跟我一起出门。
朱缨当时就看向许清与,许清与耸了耸肩,两个人都没说话。
周六上午的补课时间会一气儿划给一个老师,这位老师将拥有大半个上午的时间,甚至有权力选择不要课间休息,端看老师是否善良了。
语文老师周二就已经讲完了这次月考前面的题,但她不讲作文,要专门留到今天,用疼痛给这帮崽子们上一次作文课。
这会儿她站在讲台上,双手交叠捏着一支粉笔,微笑着问:“这次的作文,你们觉得自己写得怎么样?”
没人吭声。
面对表面微笑的老师,学生们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登峰造极,对于这种“你们觉得……怎么样”的句式更是比对自己的骨灰还熟悉。这种时候谁开口谁就是傻子。还会成为靶子。
“不用太过妄自菲薄,这次的题目确实很偏。”语文老师继续道,“全年级我们就给出了四个五十多分。”
她又心平气和地阐述了一番平时考试作文改很严的理由,似乎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空气里那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渐渐消散了。
这就是一班孩子们喜欢语文老师的原因。你不去管她,过一会儿她自己就不生气了。
“我打印了几篇范文,科代表待会儿来把它们贴到公告栏里。
四篇高分作文都在里面,你们多学习学习,看看这种题目,别人是怎么分析、构思的。
对了,文煦的作文我还是要提一下。”
哦豁。
文煦有点牙酸地抬头,心道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
果然,语文老师叹了一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你的作文也在范文里,但是你是五十分以上里面最低的一个。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文煦诚实地点头。
“我以前说没说过你?一年没见,你有没有一点进步?”
“说过,没有。”
文煦总觉得谢瓷讨打,但是其实她自己讲话才是天然的就显得懒洋洋且好像在嘲讽谁似的,无关内容,听着都格外欠揍。
有人笑了出声。
第一排有人被勾起了好奇心,大着胆子问老师:“老师,到底是为什么啊?”
语文老师看了他一眼,把文煦那篇复印下来的作文抖开展示了一番:“明白了吗?这是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她的行文无论是选点还是论证都非常出色,语言虽然带着强烈的个人特色,放在考试里有点剑走偏锋了,但是却十分吸引人,最终也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加分点。但是这个字——”
倒也说不上不好看,就是比较难以辨认,且看着就给人一种憋屈感,叫人感同身受那种“这狭小的天地装不下我”的痛苦。
“我们再来看谢瓷的作文。大家都知道,你们谢神的发挥一向稳定,就算偶尔矫情一下写点记叙,她也有能力从评卷人手里抠到分。当然高考我还是建议你写议论文。”说着她冲谢瓷扬了扬下巴。
谢瓷刚向文煦讨到作文原件,闻言看着老师点点头,听话地点头应下。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我现在要说的是她的字。看看,工整明晰又不失灵动,看了别人的再来看这份,眼睛都被净化了。不夸张吧?”老师说着说着就把文煦和谢瓷的文章一起捏在手里展示了。
“不夸张!”附和者众。
文煦拿过谢瓷的作文打量一番,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卷子,生平第一次在这件事情上生出一点疑问——难道我潇洒流畅的字迹真这么不堪入目?
朱缨和许清与没忍住转过身来,想近距离感受一下两份试卷的对比冲击。二人进行了一番无声的眼神交流后,又趁机歪歪斜斜不着痕迹地阅读起内容来。
别的不说,文煦的文章写得是真的优秀,对得起她的姓。“个人特色”着实是有些委婉的说法,她的文字乍一看很平淡,但细读下来,其用语之辛辣,打击之精准,即便是与被她批判的对象毫无联系的人,看了也觉得脸上有点烧。
这种风格一般人驾驭不了,在她手里却居然能够成为加分点。
语文老师王瞥了一眼那边凑成团的几个人,鉴于班上各处都在议论,也没去专门逮她们了。
高一见识过文煦作文的此时都发出了心领神会的声音。坐后排没看清刚才老师展示的抓心挠肝,恨不得马上下课。
王老师十分淡定地讲了整整九十分钟,才在孩子们望眼欲穿的凝视中把范文给了课代表,让她贴出来。一帮猴孩子呼啦啦跟着涌到了公告栏周围。
坐在公告栏面前的谢瓷感到了窒息。她把椅子往文煦这边挪了挪,又挪了挪,直到两张椅子拼在一起再也挪不动了,才趴到文煦肩膀上扮可怜:“他们挤我。”
“……”文煦看了看那边被谢瓷挪出来却没人占用的空隙,对她突然戏精还冤枉好人的举动十分不解。
她抬手把这位小可爱推开,好歹让她直立了起来。
剩下一半的时间都是自习,朱缨和许清与一起被一道题卡了老半天以后,实在没忍住转过头来想跟后头两位讨个答案。朱缨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趴在两张桌子正中间小声问:“二位,数学卷子倒数第二题写了吗?”
文煦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从桌兜掏出卷子放到桌上。
许清与看向谢瓷:“你的也要。”
“你俩看一份儿不行吗?”谢瓷正在写今天发的语文作业,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就是慢得有点愁人。
朱缨仔细阅读了一遍文煦的答案,小声回答:“恐怕不行。”
谢瓷抬眼,瞥到卷子上的字迹,忽然明白了,差点笑出声:“行吧。”说着掏出卷子递给她。
文煦小声啧了一声,想伸手把自己卷子抢回来,被躲过去了,朱缨那厮笑嘻嘻道:“别别别,你俩方法估计不一样,对照阅读对照阅读。”而后飞快转回去,把椅子往前面挪了两寸。
“……”
“行了,十一点半了,回去吃饭吧。”老师说完,慢悠悠收拾东西走了。
谢瓷不用忍了,真的笑出了声。
文煦斜斜看她一眼,收拾了东西捞上书包走了。
“哎别走呀,等等老年人!”
文煦到底是没走太快,怕谢瓷跟不上。但是为表不满也没有特意等她,两个人就保持着微弱的速度差现身说法一个以教室为起点的匀速运动追及问题,当谢瓷终于赶上她的时候,已经到了校门口了。
谢瓷抓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还掺了点幽怨地抱怨一番,又笑眯眯地道别:“煦煦再见,明天见啊~”说完拉开旁边一辆车的车门,钻了进去。
谢瓷上车后又按下车窗跟文煦挥了挥手,才在她爹的催促下把车窗关上了。这个季节风凉,吹了容易生病。
“阿瓷,这是你同学吗?以前怎么没见过?”谢爸爸从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半躺在后座的女儿,有点奇怪地问。
“我室友,叫文煦。”谢瓷闻言坐正了,眼里笑意浓了些,“刚考回我们班的,可厉害了。”
“哦。”谢爸爸顿了一下,“去医院附近吃饭,你下午该复查了。我出差赶两点过的飞机,中午你就在医院歇会儿。你妈妈暂时回不来,晚上点个外卖吧?吃点好的。”
谢瓷沉默两秒,点头应了。
文煦目送谢瓷乘车离开以后,捋了捋左肩的书包带子,掏出手机,开始思索今天是买菜做饭还是在外边吃。
晚上也不是很想去秦筝家蹭饭,要不还是买点菜回去吧……
想着她给奶奶发了几条消息,收起手机正要走,余光瞥见朱缨和许清与结伴走出校门。
那俩也正好看见她了,挥着手高声和她打了招呼又说再见。
文煦扬手回应,看着两人上了同一辆车,听她们的谈话开车的应该是许清与的家长。
目测是两家轮流来接孩子。
文煦收回目光,右手在衣兜里摩挲着手机,迈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