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欹与是在早上八点钟才睡下的,头疼到不行,精神状态也差得很。
可睡还不到三个小时,就被家里的电话强行叫醒。
他起身下床时,眼睛里都发着黑,站不稳,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走。
接着,就驱车前往沈家主宅,听说今天哥哥嫂嫂回国,家里要聚餐。按惯例,必须提前几个小时回去等着。
正午天气不错,沈老爷子在院里跟老管家下棋。沈欹与过去问好,结果人才刚到跟前,就被沈老爷子摆手遣走。
沈欹与以为打扰到他下棋,乖乖地原路返回。
老管家在沈欹与走后,疑惑道:“怎么让人走了?您不是最念叨小与了吗?”
沈老爷子轻笑了一声:“瞧他那个脸黑眼黑的样,一看就是心情不好又睡不好,现在跟他说话,他估计也是心不在焉的,倒不如让他自己待着去。”
沈欹与很快就回房间里睡下了。门都没关严实,沈老爷子从外面进来,路过他的房门口,悄悄地帮他把门带上。
此时,沈行硕也回到了家里,在客厅扫视了一圈,不见半个人影,准备上楼看看,正巧碰到要下楼的老爷子。
沈行硕:“爸?怎么就您一人?沈二还没回来?”
“回了,在房间里睡着呢。”
“睡觉?”沈行硕略显震惊,“这个点还睡觉?”
“这个点什么点?都中午了,午睡不行啊。”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沈行硕后面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欹与原先给自己定了三个闹钟,想着在他们回来之前起来,可居然忘记关静音,没听到闹钟响,睡得天昏地暗,不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女人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室内一片漆黑,唯有空调显示屏泛着一点幽绿的微光。
她按下台灯开关,暖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化开,映照出床铺中央那道安静熟睡的身影。她把叠齐的薄被子摊开,盖在沈欹与身上。
一套动作下来,全被倚在门口的沈铉盛看在眼里,他的脸上挂着躁,“干嘛呢你,母爱泛滥啊?自己儿子都没见你那么上心,我老子的儿子你瞎操个什么劲?”
声量不客气地拔高,把崇柳絮吓一跳,她转回头,瞪了沈铉盛一眼,“人睡觉呢,小声点。”
沈铉盛:“我小声什么?直接叫醒得了,大哥站这呢,小弟怎么好意思躺着睡那么香?”
“得了,嘴贫什么?出去!”
“出去?我他妈都没进来好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崇柳絮生怕把沈欹与吵醒了,赶紧离开房间,关门时还连带着推搡沈铉盛一把。
后者踉跄了一下,脸色顿时沉下来,表情明显不悦:“搞什么,一进家就奔我弟房间,要死啊?”
“什么你弟,说这么生疏,你弟不就是我弟?我都多久没见沈二了,看一眼不行?”
沈铉盛冷哼,特不服气:“你这是看一眼?你眼睛都长他身上了。”
崇柳絮突然忍不住发笑,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弟弟的醋你都吃?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点都不沉稳,一点都不大度。”
沈铉盛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指,眼神危险地盯她。
“只要是个男的,我都能吃醋,你管得着吗?”
他又凑近到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沈二现在二十多了,是个成年男人,你以为还是以前那个十二岁的小屁孩?你自重点行吗?万一他裸睡呢?你想看光?不怕长针眼?”
“嘁,我又不是没见过二十岁男人裸睡,有什么大不了的?”崇柳絮满不在乎地撇撇嘴。
沈铉盛瞬间炸毛,一把掐住她的腰,恶狠狠地瞪着她:“什么?崇柳絮!你还敢背着我出去看别的小男人?你活腻了是吧?”
崇柳絮对他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我说的是你啊,傻帽!”
他一愣,随即表情微妙地缓和下来,但嘴上仍不饶人:“那也不行!反正你以后不准随便进沈二房间!否则……!”
“否则怎样?”她倒是有点好奇,带着玩味地问。
“否则我就把他撕了!”
崇柳絮对他无语,又给他翻了记白眼,然后理都不想理他,直接下楼。
而房间里的沈欹与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前面的内容听得迷糊,但沈铉盛那句“否则我就把他撕了”倒是听得真真切切。
沈欹与坐起来,揉了揉头。
撕谁?撕自己?
沈铉盛一贯口嗨,说了百遍要撕自己,却从没有撕过。
他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待睡意完全褪去,走到楼下客厅。
哥嫂都在,沈欹与先是叫了崇柳絮接着才叫沈铉盛。沈铉盛看都没看他一眼,在那低头玩手机,而沈欹与早就习以为常。
过了两分钟,沈行硕把他们喊进书房。
俩大高个一前一后踏入房间。沈欹与一米八几的个子已经足够出挑,可沈铉盛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宽肩长腿,走路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风范。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步伐沉稳,不紧不慢地跟在沈欹与后面,姿态慵懒。
沈行硕已经端坐在主位上。
沈铉盛连眼睛都没偏一下,径直地越过沈欹与,顺手从旁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堂而皇之地坐在父亲身侧,长腿一伸,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沈行硕侧眸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沈欹与站在两人面前,身形笔直却不紧绷。他平静地迎上父亲的视线,神情沉稳。虽然在这两个久经世故的男人面前还带有几分青涩,但举手投足间已显露出从容。
父亲审视的目光和哥哥随意却强势的做派都没能让他略微动摇。
“行了,坐吧。”沈行硕发话,沈欹与这才往沙发坐。
发现茶几上醒目地摆放着三份文件。
左侧是深蓝色封皮的《国内业务架构白皮书》,右侧烫金压纹的文件夹上印着“海外拓展战略”的英文字样,而正中间静静躺着他刚完成的《半导体行业投资分析报告》。
沈欹与瞬间明白父亲什么意思。
这边沈行硕也开始进入正题:“学业方面,如果你想继续深造我没什么意见,但现在我要知道你的发展方向。”
“下个月我去鸣城出差,你跟我去,还是跟你哥去海外分部看看?”
这个看似简单的选择,将直接决定他未来的职业轨迹,是留在国内总部,还是与沈铉盛共同开拓海外业务。
关键抉择就摆在他的面前。
沈行硕并不打算给他过多时间考虑,就现在,就只给沈欹与一分钟。
因为他认为第一感觉是最锋利的直觉,能劈开所有犹疑的迷雾。沈行硕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太多深思熟虑反而会被细枝末节绊住脚,反倒是那一瞬间跳出来的念头,才藏着最本真的判断。
可沈欹与的思考却漫过了一分钟的界限。
沈行硕蹙起眉头,似乎不满,也不理解他的犹豫和顾虑。
此时,沈铉盛突然冒话:“你跟我走海外,我会让你接手亚太区的工作。但你似乎对爱尔兰这个国家很感兴趣,欧洲区也可以给你接触。”
“爱尔兰?”
两兄弟到底还是更亲些,沈行硕竟然不知道沈欹与对这遥远的岛国情有独钟?
不过他倒是知道,沈欹与这两年频繁往那边跑。
脑子里瞬间想起什么来。
好像……商家那丫头是在爱尔兰读书吧?
沈行硕突然笑了,岁月的痕迹在脸上铺展,先前的威严瞬间化为乌有。他抬眸,看着还在默默沉思的沈欹与,意味深长地说:“落叶总要归根的,国内未必不是好的选择。”
落叶归根,一语双关,既指事业根基,又暗喻那个在爱尔兰的女孩。
可惜沈欹与没能领会到父亲的弦外之音,只是怔怔地盯着茶几上的那几份文件。
但他确实有考虑过这一点,却始终下不了决定。此刻他才惊觉,原来自己的选择,早就不由自主地系在了别人身上。
沈铉盛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劲,“落叶归根?老头,你怕不是在影射我吧?”
沈行硕:“谁影射你,别乱对号入座。”
“是吗?我还以为你觉得我这么多年只待在国外而对我有意见了呢。”
“小絮的根在国外,你不也算是归根?”
沈行硕将“归根”二字重新定义。
它不再是传统意义上落叶回归故土的必然,而是情感家庭最终的栖居之所。因为在他眼中,婚姻的归宿从不该被“女从男”的陈旧观念所束缚,“男从女”的选择同样值得尊重,只要那是心灵真正的归处,就足够了。
听到这话,沈铉盛一下子就乐了,“得亏有您这开明的思想,否则现在您的小孙子还是我体内的小细胞呢。”
沈行硕:“别扯犊子。”
沈铉盛识相闭嘴。父子俩很快又安静下来,随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沈欹与。
沈行硕属实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对沈欹与来说竟要抉择如此之久。
果然,感情误事。
先前也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罢了,他年纪尚轻,需要时间。
沈行硕让他回头好好考虑。但下个月之前必须做出决定,要么跟他去鸣城,要么跟他哥去国外。借着暑期时间去学习和实践对他以后发展总归是有好处的。
两兄弟视线交流了一番,似乎有话要说。沈行硕就把空间留给他们,先行下楼。
父亲走后,沈铉盛立刻掏出手机,将几分钟前收到的某家族的聚餐照片递给沈欹与看。
照片里,偌大的圆桌周围坐满了人,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中,沈欹与一眼就看见了司徒茗玥和司徒烨然。而司徒烨然显现在照片里的状态极差,神色憔悴,眼中黯淡无光,与往日阳光开朗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司徒茗玥却是容光焕发,正与旁人谈笑风生,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欹与表情有点复杂。
“司徒烨然现在在法国。”
“法国?”沈欹与记得他被司徒茗玥带走的那天,司徒给他打来电话时说他在新加坡,怎么现在又被带到法国去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局吗?”
“联姻?”沈欹与不太确定,但司徒有跟他提过。
“没错。”
“跟哪家?”
谁都知道司徒有婚约,可司徒家一直都没有公开透露过,搞得神神秘秘的。
“阜绥乔家。”
阜绥他知道,但是乔家他不太清楚。
沈铉盛嘲讽他:“孤陋寡闻。”
“我年纪小,不像你这种老男人见识多。”
“你他妈才老男人。”沈铉盛“啧”了一声,突然恍然大悟:“也是,你确实年纪小,不太懂这些事。”
“什么事?向老男人讨教一下。”
“你再叫我老男人试试,信不信我撕了你。”
“回头再撕,别废话。”
……
乔家曾是上个世纪阜绥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首,祖辈军功显赫,支脉遍布军政商三界,权倾一时。只可惜家族内斗不断,各方势力相继倾覆,显赫一时的豪门最终分崩离析。
而在这片废墟中,最年轻的幺房乔铝业一支在本世纪初毅然出走,远渡重洋定居法国。不同于其他仍在明争暗斗的支脉,这一脉彻底脱离了国内的权力漩涡。二十年多来,他们低调发展,在异国他乡开辟了自己的天地。
沈欹与:“所以这里的乔家指的是幺房一脉?”
“是的。除了说他们家低调外,其实也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这也是司徒家一直不公开的原因。具体的我就不好跟你说了。但你要知道一点,虽然现在乔家看似落寞不胜从前,台面上更是不露半点痕迹,但暗地里拥有的权势是许多名门世家都无法比拟的,包括我们。”
“我们又不是名门世家。”沈欹与冷不丁怼一句。
“别钻牛角尖,我就比个大概。”
“那两家联姻算司徒家高攀了?”
“当然。不过具体两家怎么会联系在一起我也不太清楚。”
“那司徒的联姻对象是哪个?”
沈铉盛再次点开那张照片,人群中指出一个女孩,按理说她也是这场饭局的主角,可却坐在了十分靠边的位置,跟司徒烨然隔得老远,一个东首一个西尾。
女孩跟司徒烨然一样,神色憔悴,眼里黯淡无光,犹如被操控的提线木偶,看样子估计也不是心甘情愿的。
两家长辈越是交谈甚欢就越衬得两个被迫联姻的年轻人愈发凄凉。
“乔雯倾,乔铝业的大外孙女。”
沈欹与凝视着照片,脊背窜起一阵寒意。
杯盏交错间的热络像层油彩,底下却是精密咬合的齿轮。那些碰杯时折射出的光泽,映照在司徒烨然和乔雯倾空洞的瞳孔里。
整个画面像极了达芬奇的那幅《最后的晚餐》,藏着隐秘的张力。而温情脉脉下,是一场用幸福献祭利益的默剧。世家大族的饕餮盛宴,从来都要蘸着儿女的血泪下咽。
沈欹与的喉咙发紧,替那困在光晕里的两个身影感到窒息。
“司徒最近联系你了吗?”沈铉盛问。
“没。”自从上次通话后,司徒烨然又人间蒸发了。
沈铉盛:“那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