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偏心

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鼻腔,她觉得无语又无奈。

想起了小时候每年的例行体检,也是这样的场景。现在只觉得特荒诞可笑,自己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在母亲面前仍像个提线木偶,连自主抉择的权利都没有。

商百蕙就像只待宰羔羊,被迫辗转于各个检查室之间。

一查就是一下午。

项目过多,做不完,樊筱让她明天续上。商百蕙一口老血都快要喷出来了。

距离她离开海蓝园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沈欹与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样,坐在樊筱的车里,整个人忧心忡忡。

樊筱自然心知肚明。

随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欹与的电话,递过去给商百蕙。

商百蕙愣住,奇怪地看着她,感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直到听筒里传来沈欹与的一声“喂”,挣扎了片刻,商百蕙最终还是接过来。

想避着点樊筱跟沈欹与讲话,可车里也就这么大点地方,实在毫无意义。她只能在樊筱旁正常通话。

“是我。”商百蕙开口。

对面明显迟钝了会儿,没说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商百蕙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他:“司徒那边怎么样了?”

沈欹与会意,将情况一一道来。

“我刚得知,万思黎跟她父母已经回老家了。”他后又补充。

目前就是这么个样,司徒烨然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司徒茗玥和司徒的妈妈也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离开且不知去向。至于万思黎,如此急匆匆地回了老家,这场鸿门宴的结果已然明了。

商百蕙暗暗叹了口气。

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悬着,在没联系到司徒烨然之前她根本没法放下心来。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还给樊筱。

“这下你满意了,看我们像小丑一样折腾。”

樊筱笑了,跟今早面对沈欹与那宠溺般的笑容如出一辙。

“我只答应人家把你们拖住,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商百蕙偏过头去。

安静中,忽然响起了键盘打字的声音,商百蕙很不喜欢iPhone的这一特性,觉得很膈应,也嫌吵。但樊筱从不在乎这些。

商百蕙的注意力全在那上边,她的头又转回去,眼睛一不小心就撇见了微信聊天记录。

要是跟别人的信息她肯定不会窥探樊筱**。

但,是跟沈欹与的……

商百蕙巴不得眼睛长樊筱手机上。

樊筱倒不避讳,边打字边显给她看。

“怎么又是吃饭?”商百蕙抓住到这个关键词,开问。

“我本来是想带你和你弟弟去吃饭的,因为你弟学校离得也近。索性就让阿与过来一起了。”

“我不想……”

“我让他帮你拿手机过来,顺便也把你的车开过来了。难不成你还要跑回去一趟再回清澜湾?”

她小声嘀咕着:“你还怪好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妈。”

“别骂人。”她开始皮,结果被樊筱一记眼神警告。

商百蕙:“那你还真舍得让你儿子跑腿啊,你让今天那些人帮忙不就好了?”

“因为我想让阿与过来吃饭啊。”

“可我不想跟他吃饭。”

“不然等他来了我就走,你们自己吃?”

樊筱:“不行。”

“为什么?”

“谁知道你会不会好好吃饭?贫血加营养不良,你一个成年人了都不会照顾好自己?跟别人过也一样,自己过也一样,干嘛把自己弄得这么凄凄惨惨。”

她反驳道:“哪里凄惨?我过得挺好的。”

“你不要跟我争这么多,我已经决定好了。”

商百蕙:“你为什么总是不考虑我的感受?”

樊筱:“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阿与到底怎么你了,非要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商百蕙此时只觉得一股火气涌上心头,她咬紧嘴唇不言不语,整个人像只炸毛的猫一样缩在座位角落。

樊筱见状也没再说话,收敛起脾气,看着女儿赌气的侧脸,眼神复杂难辨。

余下的路程,车里只剩令人窒息的沉默。

道路好巧不巧正在施工,又赶上周五下班放学的交通高峰,整条路被堵得水泄不通,车子根本开不到学校门口。

商百蕙只能走那两里地去接人。

“姐姐!”稚嫩的童声穿透嘈杂的人群,一只小手正在奋力地挥舞着。

商百蕙瞧得见,快步上前,过去抓住他的手臂。

“我真高兴,是你来接的我。”商秉立仰起脸蛋,眼睛里盛着星星点点的光,“我又能跟你待在一起了!”

商百蕙:“这有什么?”

“因为我觉得能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很短,就很宝贵,所以我很珍惜。”

也是,八月底她就要回都柏林了,后面还要为考研做准备,没什么时间回来,时间确实很短。

“对了,我已经放暑假了,我能不能过去跟你住呀?”

商百蕙曲起手指轻轻敲他额头:“你想得真美。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别横插一脚进来。再说,你妈妈可不会同意。”

“为什么会不同意?”

“她说我不会照顾自己,那你觉得我能照顾好你吗?”她自嘲道。

“我不用你照顾啊,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我还会做饭呢。”

“得了吧小孩,大白天的别做白日梦。”

商秉立拉着她的衣服摇来晃去,拖着长音撒娇,也不看路,差点跟行人相碰。商百蕙揽过他的小肩膀,搂在自己身侧。“别胡闹。”

“我没胡闹,你就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又来一波。商百蕙逐渐有些不耐烦了:“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我今天心情不好不要惹我。”

严肃的语气立马让小孩收起了性子,他乖乖地贴着她站好。

但不过三秒,他敏锐地抓住了某个关键词,然后开始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别问,不关你的事。”

“你跟我说说,也许我可以帮你呀。”

“就你?你可帮不上。”

“怎么就帮不上了,你都没告诉我。”

商百蕙:“大人的事小孩不要管。”

“姐姐,姐姐~”刚消停得一会儿,又继续东扭西扭。

“商秉立!”

“干嘛又凶我?你怎么老是凶我?我很难过,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商百蕙受不了这种,搂得他更紧了些。

“没有。我只是心情不好,我刚都说了。”

“那为啥心情不好?”他又问。

商百蕙真拿他没辙,轻叹:“你司徒哥哥不见了,我找不到他,所以心烦心燥。”

“为什么不见了?”他真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

商百蕙苦涩:“我也不知道。”

“那你打电话问他呀。”

商百蕙几乎要被他的单纯给逗笑,“打电话?我都联系不到他好吗?半天都过去了,我和你哥都联系不到他。还打电话问他,你的脑回路还真清奇。”

小孩嘟了嘟嘴巴,他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概念。但却自顾自地点开自己的电话手表,想都没想就拨打司徒烨然的电话。

商百蕙低头看见了,完全不理解他的做法,只能全当是小孩的天真。

商秉立把听筒放在耳朵边好一会儿,最后也有些无奈:“好吧,我这里也是,没有接。”

“当然不接啊,不然我们怎么会找不到。”

“它说电话正在通话中呢。”

通话中?

商百蕙突然一惊,“你说什么?通话中?”

难道不应该是关机状态吗?怎么会是通话中?

商秉立被她的反应吓到,特别懵,“对啊,就是在通话中啊。”

商百蕙重新拨打过去。当“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真切响起时,她感到血液在耳膜里轰鸣。能接通意味着开机,说明司徒那边的情况应该是好转了?

一路上,商秉立的电话手表都在她手中,商百蕙控制不住又打了好几次电话过去,都是在通话中。

她一直在思考司徒打给的是谁……

万思黎?感觉应该是吧。

但她真的也迫切想知道今早他们到底发生什么。

沈欹与迟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才到饭店,商百蕙先前是催的,因为着急拿手机。但樊筱不想影响沈欹与开车,没给打电话过去。

人一进门,商百蕙就立马起身。沈欹与刚把车钥匙和手机交给她,她接过后转身往外跑。

樊筱让沈欹与别管她,坐下吃饭。

商百蕙跑到了卫生间,停住脚步的瞬间手机响起——是司徒烨然的电话!

“司徒!”

“阿蕙。”

她的声音里燃着焦灼的火焰,而司徒烨然与之相反,冷静得像冰封的湖面。

商百蕙:“你怎么样了?你在哪?”

“我没事。”

商百蕙:“今天我跟沈欹与都被困住了,事发突然,抱歉。”

“没事。”

商百蕙:“你到底在哪现在?”

“我没事。”

商百蕙:“……”

简直答非所问。明明说着安抚的话,却让人更加不安。她紧张得心率加快,指节攥得发白,“司徒烨然,你不对劲!”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自己,司徒烨然那边沉默了几秒。

“我现在不在国内,但我没事,不用担心。”

商百蕙大吃一惊,断联的这几个小时司徒被她姐带出国了!!?

“你出国了?去哪里?你是不是被茗玥姐绑架走的?那万思黎呢?听沈欹与说她回老家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今早发生了什么?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司徒烨然:“我跟她分手了。”

“被迫的?”

“自愿的。”

商百蕙:“靠!前一晚还爱得死去活来,你现在说你自愿的,我当我傻子吗?司徒烨然!给我说清楚!茗玥姐到底做了什么?有需要我做的我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不要妥协不要低头,你还记得你昨晚说什么来着……”

“阿蕙。”司徒烨然出声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得陌生:“不要再问了,也不用管。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你这什么意思?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管?你们被强行拆散的还是什么?我现在去把万思黎给你找回来。”

“不用了。”

他这鲜少的决绝让商百蕙心头一颤。

“分就分了,过去了。你不用去找她,也不要打扰她。”

“司徒烨然!”

“没事,就这样吧。”

“你他妈是觉得我帮不了你吗还是什么?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劲地说没事,你自己听你这些话你信吗?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会不了解你?要是不想让我担心就麻利地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再说没事我就真生气了。”

对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有点累了……”他的声音突然轻得像羽毛。

“阿蕙,这段时间我想休息休息,先别联系我了。”

商百蕙:“什么意思?”

“你好好照顾自己。”

商百蕙:“司徒烨然你想干嘛?”

“不要跟阿与吵架。”

商百蕙:“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司徒!”

“嘟——”

司徒烨然已经挂掉了电话。商百蕙整个人都是愣的,僵在原地,握手机的手都在不自觉抖动。周围空间安静得可怕,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在心跳声咚咚作响。

她又拨通司徒烨然的电话,可重复多少次都是那句冰冷的“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复杂的情绪笼罩着她。

回到包间时人都是蔫的,状态特差。

樊筱和沈欹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什么都没说。而这回商秉立也很有眼力见,乖乖坐她身边一字不问。

沈欹与倒了杯水给她。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商百蕙小声地问他。

“没有。就报了平安。”

“你信?”

“不信。”

下一秒她突然抓住沈欹与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那我们该怎么做?”

沈欹与垂下眼睫,有些犹豫又有些纠结,喉间轻轻滑动了一下,“我们什么都别做。”

商百蕙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不是不信他没事吗?”

“我是不信。但他说了他没事。”

她不明白。

“他如果需要我们他会告诉我们,他不需要的话,那我们就什么都别做。”

商百蕙:“你怎么知道他不需要?他要是现在被威胁或者是挟持了,他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地说出口?”

“你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他?”她的音量瞬间拔高一个度。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认识司徒烨然比沈欹与认识司徒烨然的时间还要长,彼此都是知己知彼知根知底的。

除了断联的那三年外,她自认为她跟司徒的情谊是可以超过他们的兄弟情的。

可现在沈欹与来一句“你不了解他”,像是在质疑他们十几年来的感情。

商百蕙脸色变得愈加难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他会有他做事的考量。有事他会说,他说没事就是想让我们别担心。”

“你别多想,也不要揣测了,放宽心。”

商百蕙冷笑一声:“他报的是什么破平安,叫我怎么能不担心?”

“倒是你,沈欹与,为什么总是平静得让人觉得冷血?还是说,你是知道什么内情?司徒是不是告诉了你什么?”

沈欹与否认:“没。”

“阿与那是冷静。”樊筱这时候冷不丁地插一嘴。两人说的话她听得见,“你要是能跟他一样沉得住气,都能成不少事。”

商百蕙质疑:“你觉得我不成事?”

“呵,那是你打从心底就觉得我不如他。你偏心他就算了,还对我有偏见。”

樊筱:“没人对你有偏见,是你自己戾气太重。”

商百蕙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沈欹与见状,连忙安抚她:“我的错。”

“什么就你的错了?你有什么错?”樊筱对沈欹与的所作所为不悦,“你别总是惯着她。”

“啪”,商百蕙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起身的动静把商秉立给吓傻了。沈欹与略显紧张,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体的气话。樊筱却只是淡定放下筷子,悠悠地靠着背椅,不屑地盯她,等着她“放大招”。

结果她定了几秒,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把那些冒着火气的话全一股脑地吞进肚子里。最后挤出一个僵硬到极点的假笑,字里行间全是阴阳怪气,带着刺:“您说得没错,我是沉不住气,因为我不服。”

“您的好儿子沉稳,那是因为他真能忍!”

商百蕙摔门而出,沈欹与立即跟了上去。

里面的气氛降到冰点。樊筱缓了片刻,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商秉立也想跟着出去,但被拦住了,母亲的威严不容置疑。

小孩的心事全写在脸上,板着个脸,不开心样。

樊筱:“怎么,你又什么事?”

商秉立感觉自己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

他以前并不懂什么叫做“偏心”。只懂得妈妈对哥哥的疼爱很明显,和姐姐的争吵也很频繁,但对他自己而言,妈妈待他和姐姐似乎并无差别,所以他从未真切体会过“不公”的滋味。

直到他试着站在姐姐的角度去看,明明哥哥并非亲生,却能得到妈妈毫无保留的宠爱,而姐姐无论做什么,似乎总是错的。

这一刻,他才隐约触摸到“偏心”二字的重量。

妈妈总说姐姐叛逆期不懂事,自己才会对她严苛。可他从未觉得姐姐哪里不对。在他眼里,姐姐的倔强、反驳,甚至偶尔的顶撞,都合情合理。

或许是他带了滤镜,又或许……真的是母亲有偏见。

如今他长大了一些,即便察言观色的本事还不算精通,但已经能看出些端倪,妈妈看姐姐时下意识皱起的眉头,话语里藏不住的不耐烦,和对待哥哥时那种自然而然的温柔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偏心一直存在。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偏心。

商秉立埋头不语,没有回答樊筱,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不禁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特别不理解,也特别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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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蕙
连载中幸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