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忽至,啪嗒啪嗒地落在地面上。空中无风,闷热潮湿。
楼外的路灯偏暗,光晕被雨丝割裂成模糊的碎影,如同洇散的墨迹,在寂静里一层层化开。
两人就这么被拦在单元门口。
沈欹与见状,说上去拿伞,让她等会,转身就进入电梯。
她淡漠地看了眼他匆匆折返的背影,然后收起视线,挪动几步,站于门廊与雨幕的交界处。
默然地向外伸出手,任由雨滴在掌心溅开一片凉意。
随后又垂下臂膀,珠水顺着指尖坠落入地。
等到沈欹与下来时,单元门口已是空无一人。
雨没有停,而她却宁愿淋着雨走也不愿等他。
沈欹与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了些,心里泛起一阵空落。
第二天早上,商百蕙收到了司徒烨然发来的信息——
「已拿到手机,目前状况良好。」
车子倒进了车库,她准备回司徒信息时,手机却从副驾座滑落到座位下方的缝隙里。商百蕙轻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俯身去够,只可惜就碰得到手机边缘。
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没办法,熄了火,下车去开副驾车门来捡。
此时,某人的车正好停在她旁边。
“你怎么在这?”
沈欹与刚从车里出来,商百蕙就笔直地站在他身前,一脸不悦。
“吃饭啊。”他回。
“你故意的吧?好端端的组什么局,大早上的非得来我家吃饭?想见我想疯了?”
已料到她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自己,沈欹与直接把跟樊筱的聊天记录亮出来给她看。
今早八点。先是来了通叫醒人的语音电话,而后就是一条绿泡泡,内容是让沈欹与十点钟回海蓝园吃早饭。
几乎同一时刻,樊筱也给商百蕙打了语音电话发了信息。
但发消息的口吻却是天差地别!
对沈欹与是温柔传达,对自己就是严肃通知。还先给沈欹与发,后才给自己发。
沈欹与忽然低笑一声,单手插兜,往前迈了半步。
“别又污蔑我了。”
“我要想见你随时都能见。而且就算我组局也是组晚上的,我知道……你早上起不来。”
商百蕙:“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干嘛。还有,明明你家就在对面,为什么把车停我家,你有病吧?”
沈欹与倚在车边,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小黑车。
“一黑一白刚好配对,你不觉得在一起很合适吗?”他意有所指。
她当然听得出他的一语双关。只是现在,商百蕙更加越发地讨厌他。“你的宾利欧陆GT配不上我的奥迪R8,就像你,配不上我。”
“哦?我是怕你的新奥自卑所以才开了辆小宾,这要配不上的话,那我的保时捷918 spyder配得上吗?”
“迈凯轮塞纳?”
商百蕙别看脑袋,懒得看他。
他继续:“法拉利拉法?还是……?”
“沈欹与你够了。”
“其实劳也可以,但是你家有了。”他假意思考着,笑意比先前更浓烈,也让商百蕙觉得他更贱了。
“不过我记得,你最喜欢是应该是布加迪和科尼塞格吧。”
准确来讲,沈欹与说的所有车型都是她喜欢的。商百蕙在爱尔兰都开过,但一辆没有拥有过。而这家伙却囊括了所有,真叫人羡慕和嫉妒。
“住嘴!”
“跟我炫耀个什么劲。”
沈欹与:“你说配不配得上?哪个配不上?”
“哪个都配得上我,就你配不上我,你个挨千刀,装什么装。”
“你知不知道,你刚跟我说的那一番话显得特油腻特恶心,你什么时候变这样了,又装又贱。”
“不装,我说的都是实话,经济实力就摆在这了。倒是贱的话,那没办法,天生就这样,你骂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楚我什么德性?”
商百蕙:“你——”
“阿蕙阿与快进来吃饭吧。”胡阿姨在门口笑脸相迎,和蔼慈祥地召唤着他们。
“你们俩真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总爱拌嘴。”
沈欹与:“哎,拌不过她,又遭她骂。”
商百蕙:“还不是你欠。”
准备走到门口才记起来要回司徒的信息,仓促地发了句:
「有情况随时联系!」
对方秒回:「收到。」
七月中旬的热浪汹涌而来,此时外边正艳阳高照。即使商百蕙穿着面料轻薄的短袖短裤也依旧觉得热得恼人。
可有樊筱在的家里,空调永远都是26度的恒温。进门时确实有明显区别于室外的凉意,但是不过两分钟,她就觉得热了,想把空调弄低点,却不敢言。
不知道今天什么情况,工作日樊筱居然罕见的没去上班,召他们来就为了吃个早餐?
人早已经稳当地坐在餐桌前了,时髦休闲的穿着倒是显年轻,比以往的商务风少了几分严肃。樊筱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噙着笑,眼角微微弯起。
只可惜,那是面对沈欹与时的表情。
商百蕙不情不愿地入座,拉开的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
扫过自己面前放置的温热豆浆,那舒展在杯口的浮末真像樊筱脸上漾开的笑意。以至于她一点都不喜欢这杯,倒是沈欹与那杯挺好,一点浮末没有,精致又干净。
由此就引发了她极其不平衡的心理,死盯着他们两人相处甚欢且愉快的场面,扎眼的亲昵让她倍加恼火。
商百蕙靠着椅背,手指不停敲桌,神态情绪尽显烦躁,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像一个嫉妒主角幸福而挂脸不悦的恶毒女配。
“怎么这个样子,你不高兴吗?”樊筱突然转头对她说道,把商百蕙给吓一跳。
她下意识地撇嘴:“没有。”声音闷闷的,像被这该死的温度闷住了喉咙。
“她估计是热的。”沈欹与把他自己的那杯豆浆移过去给她,又把她的那杯豆浆拿了过来。继续说:“干妈,空调能调低两度吗,我也有点热呢。”
樊筱笑了笑:“只许一度。”
“好的。”一度就一度,总比不调强。沈欹与还特意瞥了眼商百蕙。
结果对方直接别过脸,彻底无视他。
商百蕙低头戳着食物,碗筷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咬着后槽牙,暗暗吐槽一句:“真偏心。”
声音不大不小,饭桌上的人都听得到。樊筱放下杯子,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她扯起一个特别生硬的笑容,语调刻意放得轻快:“我说您真热心。”
“你这是什么话,阴阳怪气我?”
“我哪敢啊,说的就是实话。”商百蕙耸耸肩,眼神却飘向沈欹与那边。“沈欹与说热你就给他调空调,那不就是热心么?”
“你要调我也给你调啊,自己不说,憋着,怪谁?怪我偏心?”
“说了你就给啊,拉倒吧,不骂我都不错了。
“对没错,我就是觉得你偏心。”
樊筱: “阿与只说低两度,你一张口就要16度,你说我能同意吗?趁着年轻就狂作,老了你就知道了。别以为你出去住我就不管你了,不要一天到晚开着16度的空调在那吹,屋里冷得比医院的太平间还要冰凉。”
“我就乐意吹,我体质好着呢,不像某人,动不动就感冒发烧。”
沈欹与正低头喝豆浆,被点了,抬起头来,一脸无辜。
“不要扯阿与。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别一概而论。”
“诶呦,这还不算偏心啊,我就提一嘴,立马护短。”
樊筱:“那我也乐意偏,毕竟阿与可不像你这么‘能说会道’顶撞我。谁不喜欢懂事听话的小孩。”
“切,他……?”嘴巴比我还厉害呢,只有在你面前才会懂事听话。
在一顿不要命的输出后,商百蕙终于如愿以偿地收获到那最熟悉不过的眼神警告。
“商百蕙。”樊筱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压得极低:“你适可而止。”
还以为樊筱转性了,原来只是忍耐力见长。
她识相地闭嘴巴,低头专心对付起面前的食物,筷子夹起一块酥脆的油条,咬下瞬间发出了“咔滋”的轻响,油香在口腔里漫开。她突然觉得,这顿早餐其实还挺合胃口。
饭后,她打算就此离开,可却被樊筱给叫住。
“大人还没离席,你就走了?”
“什么时候家里这么多规矩了?”商百蕙挑眉,“不是吃完就能走吗?”
樊筱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那你至少也得等阿与一起吧。”
“等他干嘛?”商百蕙纳闷。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上哪里奇怪。
目光在樊筱和沈欹与之间扫了个来回。“叫我们过来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吧?”
“你有事要和我们说?”
樊筱放下茶杯的动作很慢,仿佛在拖延什么,杯底与桌面接触时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这个总是优雅得体的女人,此刻的沉默里带着某种决绝的重量。
商百蕙无奈地唉了口气,“你不会又想撮合我跟沈欹与吧?真没这必要好吗?”
随后,她满不在乎地跨步离开,可在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被门外站着的几个高大威猛的保镖拦住了去路。商百蕙不仅被吓了一大跳,还十分地诧异。
“什么意思?”她猛地回头,看见樊筱已经站了起来,那些伪装出来的温柔像面具一样剥落,露出底下钢铁般的轮廓。
沈欹与也一同起来,略有疑惑并试探性地叫唤她:“干妈?这……?”
突如其来的早餐局,刻意的时间点,樊筱反常的态度,还有门口的保镖。所有不对劲的细节突然连成一条清晰的线。在极短的思索后,商百蕙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海,
她也由此恍然大悟。
司徒烨然!!!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司徒的号码。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心脏像是漏了一拍,肾上腺素在这一瞬疯狂飙升。
商百蕙又急忙地拨打万思黎电话,同样传来无情的机械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靠!明明半小时前司徒还发信息报平安,现在两人双双失联!!?
昨晚她应该想到的,那就是一场鸿门宴,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司徒家竟然还让樊筱亲自出面困住她和沈欹与。这意味着将会有大事发生,司徒烨然和万思黎要面临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现在的她心慌又着急。
商百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樊筱面前,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他们会怎么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语气不是一个晚辈对长辈该有的态度,沈欹与立刻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突突跳动的脉搏上轻轻摩挲,示意她稍微冷静点。
这个安抚的小动作却让商百蕙更加焦躁,她用力甩开沈欹与。
樊筱看着两人交握又分开的手,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我只知道这些都不是你们该管的。”
“不是叫我们该管的?那是司徒啊!”
她的声量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回音,“他跟我们什么关系你不清楚吗?”
“我清楚。但那是别人的家事,别插手了。”
商百蕙:“妈!”
“他不会有事的,至少在生命安全方面。”
樊筱不想再跟她争吵下去,直接离开家门。
“别走!”商百蕙冲过去,却被三个保镖像铁塔般生硬挡住。隔着人墙,她听见樊筱给他们下达着冰冷无情的命令:“看好他们。”
门被重新关上,两人彻彻底底被困在家里。
“所以你是知情的?”商百蕙看着异常冷静的沈欹与,立即将矛头转向他。
“我当然不知道。”沈欹与皱眉,“不然我不可能会在这。”
“你和她最好了,能不能去求求她放我们出去?我真的觉得不行了,司徒现在一定需要我们!”
沈欹与掏出了手机,却惊讶地发现其正处于无信号的状态,所有功能都无法使用。商百蕙也急忙检查自己的手机,同样处于断联状态。
樊筱不知何时在家中安装了隐藏的微型信号屏蔽器。就在她离开的那一刻,整栋别墅的所有通讯设备都被完全切断。
现在,他们连向外界求助都做不到了。
怎么办,怎么办!
出又出不去,联系又联系不了。
而且现在高文翮在外地拍戏,高文潼在外地演出,秦栀婻又在国外出差,谁都帮不了他俩,谁都救不了司徒。
商百蕙心急如焚,在客厅里来回走动。
“你说你,一点也不着急吗?这么淡定?他还是不是你兄弟了?”
沈欹与回她:“我当然急。”
“那你快想想办法啊。”
“在想。”
商百蕙突然瞪他一眼,骂了句脏话。
最后觉得求人不如求己,转身就跑上楼去,扶着二楼的露天阳台边缘往下看,那站得铁直的保镖隔十米就分布一个。
每个房间窗口底下也同样。
可以说别墅被保镖全方位包围。
沈欹与跟着她一起上来了。
她简单地思索了会儿,就拽着沈欹与的手臂说:“我在阳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从阁楼间的窗户偷偷溜下去,拿车,找司徒。”
“你怎么吸引?”
“你管我怎么吸引,反正等会你看见没人了你就赶紧走。”
他沉着脸,又重新问她怎么吸引。
商百蕙大手一摊:“我有的是办法。”
“什么办法?你确定你能把人都吸引过去?”
“废话怎么那么多!”
“你快去吧!”商百蕙推搡着他。
沈欹与脚底半点没挪动,他严肃道:“你最好不要用跳下去的那种蠢方法吸引他们。”
“不用你管。”
“……”看来他想得没错了。
刚要开口,结果就被商百蕙一个手指头警告,“我只跟你说一次,人没了就赶紧走,不用管我,我怎么样你都不要管。”
“别辜负我!”
说完商百蕙就拔腿走掉,沈欹与想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商百蕙又来到阳台,下面的人注意到了她,都是一副冷酷无情的面孔。
方法虽蠢,但较为可行。
她想都不想,直接一跃而上,坐在边缘,双腿悬空垂下。
确实立马吸引到了下面的人。
不管她要真跳假跳,现在这样都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沈欹与此时并没有去到隔楼间,而是返回到一楼。他知道商百蕙想让他从阁楼间下是因为隔楼间的位置最偏,而且好下易下,只是商百蕙到底还是不太了解家里的构造。
他走到一楼西侧洗衣房转角处,这里的落地窗看似紧密相连全部锁死,可实际上窗框底部的金属包边处有个隐蔽的卡扣,这是早些年家里补修时他特意跟管家商量后加装的逃生装置。
拇指按住包边第三道凹槽三秒钟,就能听到“咔”的一声轻响。
窗扇并非普通的平开式,而是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内滑开,完全静音的设计让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樊筱是知晓的,但也鲜少关注,估计现在都没什么印象。
窗外并非直通庭院,而是连接着一个隐蔽的设备检修井。一米多宽的狭窄空间里,错落的通风管道和石材装饰墙形成天然屏障。
离车库的距离不算远。
离保镖的距离也不算远。
沈欹与靠着墙面等待着时机,不禁思考商百蕙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别墅那一头传来商百蕙和他们交流的声音,他听得真切,女人的言语从正经变得无赖,犀利感倒是一点都没少,跟他拌嘴的时候大差不差。
还有点可爱。
只是没过多久,商百蕙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紧接着好几个男人的开始大声呼喊,而在沈欹与附近守着的这个保镖也立刻循声跑去那边。
沈欹与一惊,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喉结急促地上下滚动,耳边回荡着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商百蕙大概率是跳下来了。
这是什么破办法,蠢!
他不听使唤地步子往那一处迈去。
……
可又在几秒滞后停了下来,满脑子都是商百蕙先前说的那句话——别辜负我。
沈欹与强忍着波涛汹涌的情绪,最后还是选择迅速驱车离开海蓝园。
司徒家的老宅坐落于清松山的南坡,灰白色的主楼以新古典主义风格勾勒出优雅的轮廓,落地窗环绕的三层建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车道两侧法国冬青列队,尽头圆形喷泉溅起细碎水雾。露台远眺城景,花园中点缀着修剪齐整的灌木与雕塑,铸铁大门上的家徽低调彰显着家族底蕴。
沈欹与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车子缓缓停在门前,引擎声惊动了正在大门口踱步的老管家。
老人猛地抬头,眉头紧锁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小沈先生?”
他快步上前,声音有些发紧:“你怎么来了?”
“司徒在里面吗?”
老管家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目光微微闪躲。
“......已经离开了。”
“离开?”沈欹与的嗓音沉了几分,“去哪了?那伯母和茗玥姐在吗?"
老管家摇头,声音干涩: “都不在了,一行人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
沈欹与的目光钉在他脸上:“今早发生了什么?”
老管家欲言又止,额角渗出些许细汗。他沉默片刻,最终只是微微低头,声音恭敬却疏离:“抱歉......这是我们的家事。”
他的背挺得笔直,像一堵无声的墙,将所有的疑问都挡在了外面。
沈欹与也不愿意为难人家,礼貌地道别后,开车前往万思黎家。
家里也是无人存在。
而商百蕙这边……
她真的从楼上跳了下来,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六米的高度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反正摔不死。那群人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她,虽然难免有些磕碰,但还是不由分说地把她塞进车里,强行带去医院检查。
表面上是担心她的伤势,实则不过是变相看守。
商百蕙觉得这些人简直死板得可笑,不懂变通,沈欹与都已经成功逃出去了,现在关着她还有什么意义?
去医院的路上,她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边,望着外面发呆。手机还落在家里,她让人帮忙取回来,可没一个人肯听她的。
果然,樊筱带出来的人,全都是榆木脑袋。
然而更让她烦躁的是,车子刚在医院门口停下,就看见了樊筱。
她站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等候多时。
商百蕙不耐烦地强调自己根本没受伤,可樊筱却置之不理,充耳不闻,执意带着她去做检查。
樊筱当然不是怕她真摔坏,而是早有计划要带她做个全身体检,正好今天有这么个契机,顺水推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