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商百蕙回到了清津。飞机凌晨五点落地,走出机场将近五点半。
彼时的天空早已褪去夜晚的墨色,被日光点亮成澄澈的浅蓝,像是一块纯净的蓝宝石。
她正打算随手拦辆出租车回去,却见一辆黑色轿车精准地停在她了面前。
车窗降下,竟然是她的父亲!
商途威几乎跟她同一时间段抵达清津。
司机远远就看见了商百蕙,得到许可后停车接她上来。
父女俩已有一年多未见,上次见面还是商途威去爱尔兰出差时的匆匆一晤。
商途威真是人如其名,不怒自威的气场总让人望而生畏。加上年长,不仅是她,任何后辈对商途威都会不由自主发怵。
车厢里弥漫着熟悉的沉默,她微微侧头,窗外的风景在眼底流转。
发呆发了好一会儿,等她回过神来时都不知道车子开上了哪条道,商百蕙略显微疑:“去哪?这不是回家的路吧?”
商途威:“清澜湾。”
“我知道你不想住家里,就给你买了套房。”
她猛地转头,瞳孔微微放大。
“你妈妈那边我会去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小孩,该独居独居,能自己过就自己过。而且我还没穷到要让自己女儿借住到别人家里的地步。”
“给你打的钱既然你不用,那我就直接折现成房子车子。”
商百蕙完全愣住,感到一阵恍惚。
“这些年我忙,陪伴你少,跟你也不亲,除了经济上的支出,情感上微乎其微。你的生活全是你妈妈在管,我以为你会在她身边成长得很好,可我没想到,竟是有些苦的。”
“上次为你处理事情时,已把你从小到大的一切事物知晓个遍,我很愧疚,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商百蕙真不太敢相信,指尖陷入座椅缝隙。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商途威口中听到这样剖白的话语,字字句句像突然撬开了尘封的保险箱,震得她耳膜发胀。
父女间的疏离,虽说是因他常年奔波,但商百蕙一直打心里觉得商途威根本就不喜欢她。这无关重男轻女,毕竟他对商秉立同样冷淡。
而不喜欢她的原因,商百蕙将这一切归咎于那场商业联姻。
樊筱与商途威的结合就像两份并排陈列的企划书,条款清晰却毫无温度。不相爱,纯属搭伙过日子,即使有夫妻之实,却无爱情温度。所以很难做到爱屋及乌。
当然,这都只是她自己的看法。
商途威:“你二哥已经开始接手我的部分工作了,以后我会常住清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商百蕙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边缘,目光在司机和父亲之间游移,最终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晨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份无措照得无所遁形。
清澜湾的房子干净整洁,家具陈设虽不算多,但该有的都配备齐全。
商途威怕她会不喜欢,所以只是简单的布置,空一些,可以让她自己按喜好去添。
商百蕙吃完午饭,打算回临江庭把东西搬过来。
一出门就发现变天了,思虑片刻,决定还是要去。
小雨滴在车窗,刚到地方就下。
沙发上熟睡的男人格外醒目,商百蕙看了两眼就上楼去。脚步刻意放轻,动作动静都很小,明明东西不太多,却收了将近半小时,因为她不想吵醒沈欹与。
雨势渐大,淅淅沥沥地敲打窗沿,室内暗,商百蕙也没开灯。
箱子滚轮声在寂静中显得十分突兀,她索性提起来,走到楼梯口,视线不经意间就落到了某人身上,她忽然停住脚步。
竟然久久没移开眼。
室外的雨声喧嚣,充斥着她的耳朵。
恍惚间,她忆起了多年前的某个雨日。
那时她发着高烧在家休息,沈欹与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她。当她从昏睡中醒来,走出房门时,也是这样站在楼上,望着在沙发上合眼的他。外边同样下着大雨,室内同样昏暗阴沉。她人是虚的,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感动。
跟此时此刻的情形几乎相同。
可心境……早已天差地别。
年少时的那份情感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刻。
而现在的她神色平静,心如止水。即便偶有涟漪泛起,也不过是对曾经那个自己感到的些许怅然。
半晌,商百蕙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门口等着雨小点。
清新沁凉的空气漫入鼻腔,爽朗极了。过了好一会儿,商百蕙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为什么要在门口站着等?雨势一时半会儿还小不了,干脆进去坐着。
沈欹与依旧在睡,她倒挺羡慕,睡眠质量真好。
窗外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幕,将整个世界都笼在潮湿的静谧里。
这种天气确实最适合睡觉。商百蕙望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眼皮竟不自觉地发沉,她立即从包里拿出一小管清凉喉片,含了一片,让里边的薄荷脑提点神,顺便润嗓,最近喉咙干疼,怀疑是要感冒的节奏。
她在椅子上坐了有十多分钟,无聊之际东看西看,结果视线又落在了某人身上。她突然有些讶异,沈欹与睡觉时居然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从进门到现在亦如此,倒是好奇。
商百蕙鬼使神差地走近他,仔细看了看,这人睡得跟死了没区别。
茶几上杂七杂八,有书有酒有笔还有烟。
雅致,也欢愉。
她正准备移步,可突然在凌乱之中瞥见了一个白色小药瓶。
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艾司唑仑片!
瓶内基本见底,地板上还散落有两三颗药粒。商百蕙瞬间变得惊恐万分,心跳提到嗓子眼,这家伙该不会吞药自杀了吧?
“沈欹与!沈欹与!”
“别吓我啊!”她立即扑到沙发前,抓住沈欹与的肩膀,使劲地摇晃,试图把他弄醒,但手心触碰到的只有他冰凉的肌肤。
商百蕙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他妈别真死啊!!!”
急死了,她差点就把120的电话给拨了出去。
可忽然被人握住手腕。
沈欹与醒了,身子动了动,睡眼惺忪,皱紧眉道:“吵什么。”
起身时脑袋特别昏沉,面前的女人看着都重影,缓了会儿才清醒过来。
定睛一看,发现她手里拿着自己的安眠药。才明白了为什么商百蕙会有那几乎要把他瞪穿的眼神。
“吓坏了?”他掰开她攥紧药瓶的手指,指腹在她掌心安抚性地摩挲。“放心,我没那么蠢。”
“……”
好了,现在到商百蕙觉得自己蠢,不想说话,转身想走,却被他给拉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答。背影显得僵硬。
沈欹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像是什么都懂。
“你恨我又怕我死,讨厌我却又很紧张我,为什么?”
“放手!”她挣扎了一下。
“回答我。”沈欹与的声音很轻,却不容拒绝。
商百蕙猛地转身:“我是人,不是石头,有血有肉有情感。你要真出事了,换做谁都会害怕。”
“我不信。”
沈欹与目光灼灼,一对视上都会让人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虚。
商百蕙:“你爱信不信。”
“我上次说过,真要断就别给我希望。”
“沈欹与,你随便躺大街上去,都会有数不尽的人来关心你。”
“别辩解,我只信我自己的感觉。你一直都很矛盾,我知道,我不过问,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哪怕是做朋友也行。”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抿着唇,抬眼那刻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沈欹与,多治脑子少乱想。”
“没有如果,没有重新开始,只有到此为止。”商百蕙奋力甩开他的手。
这会儿雨停了,她毫不犹豫地离开。
沈欹与看到门口的行李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要去哪?”
“回家。我自己的家。”
商百蕙拉着行李箱出去,沈欹与站在门口,看着她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先前商百蕙说的所有话他全然没放在心上,他只信他的感觉,一分的动容就能给他带来了十分的曙光。
拨云见日,雨过天晴,沈欹与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重新接纳他。
微凉的风拂过他凌乱的发梢,额前几缕随意地垂着,衬得底下眉眼更加深邃。他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懒散又执拗,像只不肯认输的狼。
……
可谁都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被某处的某部手机镜头悄无声息地定格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