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安问过才知道,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并非特地在此等候。
在从白泽口中得知一向冷清的神坛也将迎来与人间同样的欢声笑语后,神君樰喜上眉梢,第一时间便与白虎神君分享了这个绝佳的好消息;而神君珝虽然对热闹的人间烟火气不怎么感兴趣,却也想借着由头与帝姝和容安安重聚一堂——
就这样,两位见面就开始掐架的神君居然在这件事上一拍即合,相处得十分融洽不说,居然还准备一同前去唤醒沉眠的玄武神君,可还未走出几步呢,便与手牵着手登上神坛的两个小家伙撞了个正着:“……”
神君珝当即便黑下了脸。
她看着容安安被神君以紧紧攥住的衣袖,额头青筋直跳,总有种自家白菜被猪拱了的憋屈,当即便想将那只碍眼的爪子扒拉到一边去,却被神君樰拿折扇及时地制住了:“冷静,珝,冷静啊!!!”
神君珝觉得自己冷静不了。
她偏过头,冷冷地睨了某条找死的龙一眼,在对方悻悻闭上嘴巴后,望着不远处郎才女貌的二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神色更是冷若冰霜。
“老的老,小的小,全都专挑水灵的下手……”
她哂笑一声,如果此时身后有尾巴的话,绝对是在地上无比暴躁地来回甩动:“白泽一脉的眼光,果真独到。”
神君樰:“……”
他干巴巴地赔着笑,努力转移神君珝的注意力:“别这样说嘛,正事要紧,玄武还在西南呢,到时候该等急了。”
其实不用神君樰提醒,神君珝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干涉二位小辈日常来往的理由,只是……知道归知道。
什么等急了,等睡着了还差不多,她压抑着怒火,紧绷着下颌向雪青色衣裙的少女点头示意,随后面无表情地抬手,啪的一下打掉了某只蠢龙试图安抚自己的爪子,在转身大步离去的同时,单方面宣布了盟友关系的彻底破裂:“青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专挑大晚上急吼吼地跑过来,还非得磨着自己与他一同前去探望玄武,不就是想着能借着她的武力将睡得死沉的玄武给唤醒,待她唱完白脸以后,再由他亲自出面唱个红脸——
省时省力又省心,美哉啊,真是美哉。
神君樰:“……”
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不过,虽然老底被揭了个一干二净,但神君樰似乎已经习惯了,并没有太过在意,反而趁着神君珝离去的空档,给叼走水灵白菜的好小子使了个“孺子可教也”的眼色,旋即才步伐轻快地转过身,追逐起神君珝的脚步,很快便消失在了容安安的视野里。
“……”目视着樰叔与白衣女子一同往西南方向赶去后,神君以不带任何情绪地眨了下眼。
直至确认二人已然走远,彻底听不见自己与少女的谈话内容后,他偏过头,又轻轻地拽了拽少女雪青色的衣袖:“樰叔身旁的那位……是白虎神君?”
容安安:“?”
“对啊,单名一个珝字。”
听到少年神明竟如此问,她神色讶然,忍不住出言确认:“珝姨……你不认识?”
神君以点头,顿了顿,又摇头。
“认识,但没见过面。”他垂下眸子,显然是回想起了过往的些许回忆,“只是听樰叔提起过……”
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每过一段时间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打扰他的清修,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就坐在他对面一个人笑嘻嘻地自说自话——
于是,想了想,神君以又发自内心地补充了一句:
“他很吵。”
“……”容安安忽然哽住。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愣住好半晌,才抬起手臂——
“不许装可怜。”没好气地甩给神君以一个白眼,她用手指戳了戳神君以的手背,故作不耐的样子,“赶紧的,给句痛快话,准备什么时候松开?”
——可怜?
不,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而已,神君以并没有装,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可怜的。
他纹丝不动,甚至指尖执拗地发力,将雪青色的衣角拽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一张造型独特的石桌上,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容安安:“??”
顺着少年神明的目光看去,容安安这才发现:此时二人所在的位置,分明就是她初来乍到那晚,与诸位神君畅所欲言的地方。
这里大致位处整个神坛的西南方,放眼望去,本该一片荒芜的平地上无比突兀地放置着一张结实耐用的石桌,身侧还有三把被摆放得极度整齐的椅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把石椅上竟然还有一块白绵绵的蒲团尚未来得及收起,大约是某位大块头神君在临走时实在顶不住困意,竟将白虎神君的赠礼孤零零留在了原地,不过也幸亏刚刚神君珝的注意力并不在石椅上,否则待会儿的神坛上,只怕又得是好一阵的地动山摇。
想到这儿,容安安不由得笑了起来,一边兀自感叹明明距上次登临神坛已经过了一年之久,可神坛上的一切却都还是那么的熟悉,一边笑着拍了拍神君以的肩,往白绵绵的方向遥遥一指——
“我敢打赌,”她表面故作神秘,可微扬的唇角却暴露了自己的幸灾乐祸,“这个呀,绝对是玄武神君落下的。”
“……”神君以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他望着那团蕴含着大道轨迹的可疑白绵绵,突然道:“我记得,你似乎也有一个。”
一个?
容安安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将右手覆在储物戒上,又停顿片刻,直到感觉气氛被烘托得差不多了,才在少年神明的注视下迅速翻转手腕,凭空变出了一只超大的白绵绵软枕:
“锵——锵锵锵!!!”
“白虎神君的礼物,怎么样,厉害吧?”
她神采奕奕,两手抱起一团超大号的白绵绵在神君以眼前在炫耀似的晃了晃,然后便赶紧收了回储物戒,边收还边嘀咕,说什么“只能一眼,不能再多了,这可是我的宝贝,决不能被弄坏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神君以:“……”
见少女竟如此宝贝其他神君赠与的物件,他心底有些闷,唇角也不由得向下压了压,这时才想起神坛上,那个关押了自己十六年的,空无一物的宫殿。
相比凡间东宫的舒适宜居,神坛上的归白泽神位所有的宫殿更像是一座隔绝天日的牢笼,门窗紧闭,阴暗压抑,内里……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蒲团都没有。
踽踽独行十六年,少年神明从未觉得自己可怜过。
而现在……他垂下眼帘,兀然感觉想带少女回到住处的自己格外可悲。
“是很厉害。”
他呼吸顿了顿,指尖以极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松开了雪青色的衣角,手臂僵硬地垂在身侧,良久才道:“听樰叔说,你曾在珝姨那里借住过两日。”
容安安:“……???”
她瞬间便收敛起笑意,抬眼,定定看了神君以三秒,在确认对方的这句话并非随口一提后,才缓缓张口:
“为什么这么说?”
神君以眸光微闪。
“那里没什么可看的,很无趣,而且……”
他难得笨嘴拙舌,试图张口解释,可越说心里越窒闷,本想着停下来缓缓,却没想到未尽的话语竟然尽数哽在了喉头,一时间被吊得不上不下,心脏也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得越来越紧,直到慌乱的目光冷不防撞进了少女盛满疑问的眸子里,那种溺水窒息的感觉的才稍稍好了一些。
“而且……”望着少女的眼,少年神明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渐渐绷紧,“而且……”
一连“而且”了三次都没说出想说的话,他沮丧地垂下头,不顾疯狂叫嚣着遮掩狼狈的理智,声线略微暗哑,自暴自弃似的张口:“而且,你也不会喜欢。”
“……”
在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容安安盯着神君以鸦黑的睫羽看。
倏地,她张口,目光静静的:“那你呢?”
“……”没想到少女会反问出这样的话,神君以掩在睫羽下的眸子怔了怔。
他正要抬起眸光,却突然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触碰上了自己的面庞。
——是容安安。
——少女上前两步,垫起脚尖,轻柔地托起了神明的脸。
“神君以?”
她似乎并不着急听到少年神明的回答,见对方低垂的眼睫终于颤颤地动了动,拧紧的眉头这才松开了些。
“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
她望着敛目不言语的神明,神色异常认真:“神君以,你记住,苦难并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那些苦难不放过你,一直在追着你跑,用不着妄自菲薄——”
听到这些话,神君以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
心脏怦怦乱跳,一向稳重老成的少年神明难得有些慌了,他心劳意攘地别过头去,可下一秒又被少女强行扳了回来——
恍惚间,站在满目的荒芜与空白里,他蓦然听见了少女的声音,坚定不移,铿锵有力。
“所以,神君以,现在,给我抬起你的头。”
伴着话音落地,神君以垂在两侧的指尖抽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眼,目光落在少女炯炯有神的眼眸上,喉结上下滚了滚,却什么都没有说。
“没事,没事了啊。”
明明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可容安安偏就从少年神明此时晶莹的眼神里看出汹涌而来的酸涩情感。
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她放轻声音哄着:“殿下,那里是你住了十六年的地方,你的确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但是你也不能擅自做主,替我排除某个选择啊……况且,你还没有对我提出的问题,做出一个正面的回答。”
——什么叫“她也不会喜欢”?
思及此,她再度出声,将心中所想的问题完整地复述了一遍:“殿下,你呢,你喜欢那里么?”
“……”神君以不知道。
他眨去眼中湿润的雾,内心是那么希冀现在的自己能给少女一个准确的答复,只是他无法确定“喜欢”是什么,还有与之对应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摇摆不定,委决不下,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再度张口,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对不起,可不可以再等等他,「过去」的他不够聪慧,不够完美,但他会竭尽全力地学,只是现在还不知道。
听到少年委屈巴巴的话,容安安先是愣了两秒,随后便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道歉?”
维持着垫脚的姿势实在是有点怪,并且也同样不利于接下来的演示,于是她放下手,往后退了两步,放柔了声音:“神君以,你想一下,比起人间,神坛上分明荒芜得不像个样子——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我又为何要来?”
“……”
神坛上,少女毫无退缩之意地与神明的目光四目相对。
“看着我的动作,”在润人心脾的月色里,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而后干脆利落地告诉对方,“神君以,是因为这里。”
——神坛上的荒芜并不作假,但哪怕再荒凉的地方,也抵不过人心的思念与牵挂。
“殿下,现在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了吗。”
没关系,既然神君以不知道,那她就逐字逐句地教给他。
“你应该说,‘我不喜欢,很不喜欢,因为那里承载了神明太多的苦难——’”
说到最后,她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容安安,我很孤单’。”
“……”
这一刻,容安安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神君以的耳畔不断回响。
他望着少女白皙的面颊,喉结兀自滚了滚,无言,唯有心间滴滴泪水淌落,不为苍生,不为大道,而是为了他自己。
容安安放下手,转而撩了撩身后的发尾。
“记住了没?”
见神君以安安静静的,一副把话听进心里去的模样,她心神稍松,暗自吐槽总算把某个敏感自卑的小孩儿给胡噜好了,内心的成就感简直爆棚,于是更进一步指点道:“重复总会吧?也该验收成果了——来,告诉我,现在的你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可,奇怪的是,神君以没有接话。
他伸出手,从人族少女的肩膀上托起一缕长发,拇指与食指并用,轻轻摩挲了下,动作轻缓又温柔,吉禄毫无预兆地涌现,微光绵绵的雾霭弥漫开来,将两个人笼罩其间——
容安安:“……”
不是,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合着全白说了???
她云里雾里地站着,面上的神情隐有崩溃之色,正不断复盘试图找出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上传来一阵不容拒绝的力道。
——是神君以。
仗着少女视野迷蒙,站原地愣神的工夫,少年神明垂下眉骨,虔诚又贪恋地牵起了她的指尖。
“我在外围布置了一层吉禄,旁人看不见。”
他到底还是没好意思重复少女说过的那些话语,表面佯作淡定地解释着,耳廓却是泛起了淡淡的薄红。
本该一闪而逝的欢喜脱离了既定的轨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的澎湃激荡,将少女的手握得极紧,他垂下眼睑,低低地念了两个字:
“……喜欢。”
―――
日月更迭,日月湖畔的星子反复被捞起又放下,但很快,火红耀目的神丝便冲散了所有水雾,自南方腾跃而起,借着尚未完全消失的夜色来到东方,绘出了黎明的第一缕彩霞。
在神明与少女同回神坛的那个夜晚,距除夕之夜还有整整两天,而转眼功夫,一天两夜的时间便已过去,凡间家家户户的炮竹一声比一声嘹亮,仿佛在提醒着庇护人世的神君们:岁除之日已到,该当放下手中事务齐聚一堂,庆团圆,贺今朝。
在这个一元复始的节日里,神坛上,东方向偏北的一隅,平日人迹罕至的华丽宫殿,今日却是迎来了某位“不速之客”。
也不知神君樰是如何做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破解少年神明在宫殿外设下的层层禁制的,待到容安安察觉时,他早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殿,正对着殿内多出的小物件们啧啧称奇。
“安安姑娘,你回来了?”
察觉到少女复杂的目光,他热络地同容安安打起招呼,俨然一副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的模样:“别客气,随便坐——以儿那小子一早便出去了,你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同我一起等。”
压根就没想着要客气的容安安:“……”
“樰叔。”
她无奈地摇首,朝着神君樰所在的位置走过去,见他盯着角落的铜香炉看,不禁笑着邀功:“如何,可还看得过眼?”
——内里焕然一新,外表一切如旧。
虽然她的本意是支持将囚笼彻底推翻重建的,但也不知道神君以是怎么想的,居然反过来劝阻她,好歹算是保下了整座宫殿格外富丽堂皇的空壳,内里本就空无一物,索性便由着少女布置了。
神君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十六年了啊……”
他合上扇子,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忍不住浅笑着感慨:“要知道,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呢。”
“……”
说到“什么都没有”,容安安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日前,自己第一次踏进这所宫殿时见到的模样。
凝固的空气,空灵的回声,门与窗皆被设了禁制,月色透不进来,显得整个屋子愈发黑魆魆——
能做到那种阴森森的氛围也是没谁了,倘若再从天井断断续续地落下几滴血水来……
越想越离谱,她别开眼,颇为尴尬地吸了吸鼻子,将话题岔开,问神君樰:“珝姨呢?”
感受到少女目中的关切之色,神君樰眸光带笑。
“好得很。”他悠悠的张口,目光在容安安身上轻轻一点,随后便直勾勾落在了门外——
容安安:“……?”
怎么还话说一半呢,她满腹疑惑地回过头,又转回来,只是还没来得及问神君樰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听见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再回过头,只见白虎神君身穿一身飒爽的白色劲装,腰板笔挺,提步走进了殿内,犀利的眸光在室内打量了一大圈,在少女处顿了顿,最后却定在了神君樰的身上。
眼神微不可查地柔和一瞬,而后又迅速恢复如常,她淡淡颔首:“我来晚了。”
“……”神君樰笑出声。
他心神愉悦地笑,用折扇拍了拍少女的肩,将先前未说完的话悠悠哉哉地补全:“看模样就知道了吧?除了仍旧有些挂念你以外,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呢,好得很。”
容安安:“……”
她可不敢当着神君珝的面儿搭腔某人的满嘴不着调,眨巴着眼,目光落在冷面女子腰间系着的虎纹翡翠腰佩上,在心底“哦豁”了一声,不过面上不显,乖乖地叫了人:“珝姨。”
虽然容安安隐藏得很好,但熊熊燃烧的好奇之火却逃不过神君极其敏锐的感官,在察觉到少女晶亮的眸光后,神君珝僵硬地抿起了唇角。
“今日除夕。”她顿了顿,指尖覆在腰间的玉佩上,目光不自然地瞥向了神君樰,却发现后者正笑意盈盈看着她。
“……”她猛然移开目光,绷着面孔强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容安安:“?”
不知道二位神君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她颇有些遗憾,不过也是对这二位奇特的相处模式见怪不怪了,很快便将遗憾抛却脑后,关切地问神君珝:“最近还是那么忙吗?”
熟料,神君珝竟摇头。
“尚可。”说完,她又觉得这个形容并不准确,于是又补充道,“虽然事务依旧繁多,但我这几天主要在忙着做东西,整体对比下来,甚至还清闲了不少。”
“……”居然在忙着做手工?
容安安惊讶地睁大了眼,想到神君以在凡间时需要面对的庞大工作量,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那些亟待处理的事务怎么办?”
神君樰笑着接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吧。”
他望向容安安,泰然从容地捻开折扇,凤眸含笑,语出惊人:“这几日,我将所有的事务都揽过来了。”
“……”
此言一出,容安安是真的惊了。
“什——”她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看见青龙神君忠于职守,一时间心惊胆战,连忙磕磕绊绊地追问,“是、是发生什么要事了吗?”
“……”神君樰原本正潇洒地扇着风,闻言却是被气笑了。
“好啊,原来平日里你们都是这么瞧我的?”他合上折扇,轻啧一声,不轻不重地梆了一下少女的额头,“别瞎想,不过是小辈需要帮忙,却没求到我头上,只能主动请缨,在其他方面略尽绵薄之力咯。”
神君珝在一旁颔首。
她难得地赞同了神君樰的说辞,骄傲地补充:“其实就是一点小忙,没什么大不了。”
……
关于神君珝口中的“一点”小忙,起初,容安安是真信了的,直到神君以归来,牵着她来到了整个神坛的西南,站在那张石桌原本所在的位置上,邀功似的展示起自己和珝姨这两天共同的劳动成果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
看看眼前铜墙铁壁的小厨房,又看看不远处,由不知名金属制作而成,锃光瓦亮、寒光闪闪的巨型圆桌,容安安陷入了沉默。
慢悠悠跟在众人身后,神君樰挑眉,走上前去,从石椅上拿起一个白绵绵蒲团捏捏瞧瞧。
“还给咱们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她亲手制作的蒲团,嗯……”
他颔首,给出了一个非常委婉的评价:“知足吧,知足常乐。”
容安安:“…………”
话虽如此,但在神君珝撸起袖子,准备加入帮厨大军时,神君樰还是及时地出声制止了她,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挽救了众人即将受到无情摧残的味蕾。
“为什么不让我帮把手?”
在神君樰的再三劝阻下,神君珝抱着手肘,冷眼睨着某条不知死活的龙。
指尖在手肘上轻点,她冷冷地下了定论,“青龙,你在小瞧我。”
神君樰:“……”
“我哪敢啊。”他笑眯眯地捻开扇子,凑近到神君珝耳畔,压低声音,试图和对方打个商量,“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神君珝毫不留情地打断:“面子?”
她冷笑一声,往后大步撤开,脱离了折扇的笼罩范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别想了,你没有那个面子。”
被拂了面子的神君樰:“……”
在一旁屏声息气,拼命降低存在感的容安安:“……”
“……行,”神君樰无奈,他一边顺着毛捋,一边给容安安使了个眼色,“那就看在安安姑娘的面子上。”
容安安:“!!!”
面对神君樰抛来的烫手山芋,她瞬间惊悚,当场便要拒绝:“不……”
可看见神君樰恳求的眼神后,她话音一顿,愣是无比艰难地改了口:“樰叔说得对……珝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
很显然,容安安的面子,神君珝还是给的。
“好。”她勉为其难地点头,暂时放弃了帮厨的想法,目光环视周围一圈后,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等等,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玄武,他人呢?”
神君樰:“……”
“这家伙,”他懊恼地啧了一声,“明明嘱咐过他了,怎么不管用啊。”
“光嘱咐有什么用,该睡还不是照样睡!”神君珝被这条蠢龙气得只翻白眼,她转过身,招呼容安安,“正好,玄武上次醒来就念叨着你了,我带你去见见他。”
听到这话,神君樰眸光乍亮。
“事不宜迟,不若现在就动身吧。”他赶紧举双手赞成,一边隐晦地催促,一边在旁疯狂给容安安使眼色,“如果这时候去,还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将他叫醒,他那么喜欢小孩子,若是一睁眼就见到你,指定很开心。”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容安安:“……”
虽然她很想说自己已经不属于小孩子的范畴了,但转念一想,与神君们的岁寿相比,她的年纪根本不够看——不是小孩子,还能是什么?
想起自己确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神君镇了,她点头,刚要应下,却发觉一道委委屈屈的目光扫了过来:“……”
神君以一直分神关注着少女这边的情况,听见她这么说,他神色倏然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正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回眸看向她。
容安安:“…………”
完蛋,忘了那边还有一位需要顺毛捋的神明幼崽了。
面对这种答应一人就势必会得罪另一个人的修罗场,只又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一条路可走,于是她在心底对神君以暗道了一声抱歉,盯着神明直勾勾的目光,露出一抹干巴巴地笑:
“也是,诸位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我站在这里又帮不上什么忙——”
神君以突然出声打断:“怎么帮不上?”
他无视了樰叔给自己疯狂使的眼色,微哑嗓音此时格外低沉:“容安安,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容安安:“……”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简直欲哭无泪:祖宗啊,事急从权,就不能看看她和神君樰的眼色么——
神明的叛逆期,怎么来的这么突然啊!!!
神君珝刚有好转的面色又骤然冷了下来。
本来就看白泽一脉不顺眼,要不是看在帝姝和安安姑娘的面子上,别说帮忙了,她连来都不一定来,如今神君以居然敢当众在她的雷区上反复横跳——
“什么答应你?”她上前一步,护犊子似的将自家水嫩嫩的小白菜儿挡在了身后,四肢与躯干皆是绷紧,一双虎眸泛起金光,头一次彰显出白虎一脉霸道的本性,“我没听见,那就是什么都没说。”
“……”神君以不甘示弱地微眯起眼。
怎么针锋相对成这幅样子,神君樰头疼地叹了口气。
他合上折扇,走过去梆了神君以的肩膀一下:“怎么连个最基本的眼力见都没有。”
大声说了这一句后,他用后背挡住神君珝冰冷的视线,青色神丝无声无息地顺着扇骨缠到了扇面上。
“小子,你注意点,要不是看在人家闺女的份上,你以为你珝姨会卸下繁重的事务陪你闹腾这么久?”
什么时候不能黏着,非得现在黏,还有……
“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还想过个好年的话——”
神君樰心塞地嘬了嘬牙花子,他将薄唇掩在扇下,放低声音警告:“最好别让你珝姨进厨房。”
神君以:“……”
他漆黑的眸光望了神君樰一阵,眼睛一眨不眨,似在权衡。
终于,在得出最后的结论后,他后退一步,沉默着耷下了眼帘,主动退让了一步。
“……”神君樰这才满意一笑。
他优雅地合上扇面,回首,目光在不经意划过容安安时顿了一瞬,显露出别样的光。
容安安:“……”
看来已经搞定了,她大松口气,抹了下额头莫须有的汗,赶紧连拉带推地把神君珝带离此火药味极呛的隐形战场,甚至准备路上再拖延一阵,争取回去的时间越晚越好。
……
暖阳高照,神坛上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此时天气正好。
在最初离开的时候,神君珝眼神冷冽,周身的气压亦是极低,容安安在一旁走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留神,神君珝便会更改路线,把青龙的宫殿给掀了——
不过,在远离某条臭龙以后,神君珝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
她放慢脚步,不疾不徐地和容安安聊起天:“玄武在自己的地盘时,一般喜欢化作本体入眠,是我们之间本体最为庞大的神君——所以,待会儿见面时,你最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容安安点头,毕竟连修仙一途都已经踏上了,见到什么都不奇怪,况且这可是传说中的神兽本体欸,能增长这方面的见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笑容满面地回应:“我的胆子可没那么小。”
见人族少女谈吐如常,并没有表露出丝毫逞强和畏惧的意思,神君珝眉目舒展。
“不畏惧他本体的人族啊……”她长叹一声,由衷道,“安安姑娘,能见到你,他一定很欢喜。”
“您过誉了。”
容安安难得有些腼腆,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很想对珝姨说这并不算什么,毕竟「现在」的修真界里可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相信换别人来,给出的答案也会和自己一模一样——
只是还未组织好语言,她便瞧见神君珝猝然变了脸色。
察觉到某道已经踏入她警戒范围的气息后,她神色难看极了,登时便一个箭步挡在了容安安的身前,五指于半空中用力一抓,暗金色神丝刹那迸现,筑成了一堵仅将少女隔绝在内的高墙。
容安安:“?”
虽然没有察觉到任何敌意与杀意,但仅仅犹疑了一秒,她便毅然选择相信神君珝的判断,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柄竹剑,右脚后撤成弓步,可就在蓄势待发之际,却听见高墙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极其的温和清润:“二位,许久不见。”
容安安:“……”
她嘴角微抽,即刻便收起剑,向左一步,透过眼前单向透光的暗金色屏障望了过去——
神、神君泽?!
神君泽显然也被神君珝搞出来的阵仗给吓了一跳,愣了好一阵后,他才张口,声音满是不解与疑惑:“白虎,你这是做什么?”
神君珝的眸光冷了冷。
她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
从神君珝的话语中,容安安品出来了少许不对劲,她眼皮狂跳不止,赶忙又向左踏出两步,见还看不见人影,便又踏出了第三步——
就在此时,她突然感觉一道烈焰般灼热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原来是一个身穿绯红裙裾,看起来比斐然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子。
与其他神君不同,这个小女孩的视线似乎穿透神君珝的神丝,她当着容安安的面微微一歪头,小巧的嘴,玲珑的鼻,一双颜色极浅的眼眸在阳光的照射下流露出琉璃般剔透的光。
腕上的镶玉金环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安安看,嘴上却是在游刃有余地回应神君珝的质问:“在你们刚刚提起玄武的时候。”
“……”站在红裙女孩的右侧,一位身穿玄青罗衣的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灼。”他衣衫随意地半敞,露出大片白皙似冷玉的肌肤,眉眼低垂,说话时的语速也很慢,有一种无法被模仿的优雅与慵懒,“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试着和大家好好相处。”
少女完全不在乎场面的尴尬,她眼神定定地望着容安安,忽地启唇:“人族?”
“……”男子无奈地与神君泽对视一眼。
“小灼。”他抬起手,替女孩理了理身后微卷的栗棕色长发,唇瓣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你忘记了么,这位是神坛的贵客——白泽来时,和咱们提到过的。”
女孩敷衍地点头,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犀利目光依旧在容安安浑身上下不断地逡巡,直到容安安不适地后退一步才堪堪停下,收回目光,对男子道:“我知道。”
随后,她仰头看向神君泽,眸光忽闪:“不是说宴席就要开始了么,怎么,决定不去了?”
神君泽:“……”
男子轻轻叹息。
“小灼。”他的声音很动听,像冰凉的雨丝划过青色的竹,“说过多少次了,讲话要客气,说话要礼貌。”
“……”女孩闻言颇不服气,她皱了皱鼻子,到底还是没拂了男子的面子,“行吧,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随后,她重新扬起眸子,微眯起眼,目光透过暗金色的神丝,落在了容安安的身上。
被盯得浑身不对付的容安安:“……”
就在她思考要不要战略性再后撤一步,往神君珝身后躲躲时,却听见女孩突然张口:“你好。”
容安安:“?!?”
她顿时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得站在原地,向女孩投去了警惕的目光。
在容安安的注视下,女孩缓缓勾起了唇角。
她指了指身旁的男子,说出了一个容安安做梦都没想到的名字:
“渊。”
鲲鹏神君,单名一个渊字,五行属水,掌至阴,是朝颜姑娘心心念念的君上,亦是日月湖亘古长存的镇守者。
随后,她又指了指自己,目光平静,言简意赅:
“灼。”
朱雀神君,单名一个灼字,五行属火,掌至阳,因其浴火重生的特性,每隔万年时间便会涅槃一次,燃烧神魂,重塑肉/身,身体化为孩童模样。
“……”容安安张了张口,却被震撼到说不出话。
此时此刻,神坛之上,天色渐昏,暮霭沉沉。可她却恍然领悟到,眼前分明是一片夺目的离光。
——那是朱雀神君所司掌的生命与轮回,亦是决定整个世界存亡与否的琳琅瑰宝。
——人们曾为它起过一个浪漫的名字,名为希望。
白虎神君真的好惨,帝姝被大白泽叼走了,安安被小白泽叼走了,一共就守着两颗水灵的小白菜儿,还都被白泽一脉给薅没了……(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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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