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捉虫】

曜日高悬,煮沸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不断吞吐的赤金火舌在清如水的碧空里炸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堵得朝颜心里窒塞又灼烙。

“小神君,您既如此说,那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只是诸位神君还尚未归来,这件事、此事……”

她强自镇静下来,后撤一步,神情格外凝重。

“总言之,兹事体大,恕颜难以从命。”

宵沂就知道朝颜会这样说。

一切皆在有条不紊地按照计划进行,他眼梢一挑,温笑着摆明了立场:“并非是让朝颜姐姐擅作主张,而是我意已决,想来此地寻求你的帮助——”

“小神君。”

朝颜强硬地打断了宵沂的话,她目光坚定,向宵沂缓缓摇了摇头:“您请回吧,今日这些话,朝颜没听到。”

宵沂神色未变。

“请回,请回……”状似无意般念叨着“请回”二字,直到朝颜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逐渐难看起来,他才微微停顿了下,轻声问询,“该回哪里去呢?”

“……”闻言,朝颜在身前交叠的双手猛地攥紧。

她面色不好看,目光里也划过了难言的痛楚,却还是固执己见,颤声道:“自然是——”

这回,轮到宵沂打断朝颜了。

他抿去笑意,唇角平直,眼中光影暝敛,几乎是没费力便打断了朝颜的话:“朝颜姐姐。”

短暂地停顿后,他放轻了声音:“你知道的,这也是诸位神君的嘱托。”

听到“诸位神君”这四个字,朝颜心口一颤。

她瞬间抬起头,神情是容安安从未见过的激动:“诸位神君?”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的容安安:“……?!?”

她默默向左挪了一步,本想着悄无声息地蹭远一些,却在下一秒便被拽了回去——

“嗯,诸位神君。”

宵沂颔首,见朝颜神色怔楞,显然是还没从冲击中缓过神来,这才吐出一口气,向左侧某个不安分的少女转过头去。

缀在发尾的吉祥结随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他认真地看着容安安,忽地温柔一笑:“安安姑娘,你觉得呢?”

容·努力装路人·安安:“……”

她嘴角一抽,在心底大骂宵沂莫名其妙,面上却是赔着笑:“不,我不觉得。”

宵沂笑眯眯的,他微微弯起眸子,显然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的少女,轻飘飘将对方的退路堵死:“总该有一些想法。”

容安安:“……”

“才刚得知小神君的身份,还没捂热乎呢,你就要退位让贤了。”看来今儿个不说出点感言是不行了,她耸耸肩,以开玩笑的口吻道,“这个想法算不算?”

“没有让贤。”

宵沂松散地笑了笑,眼底却隐藏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就连五指也在不自觉间聚拢用力。

他道:“若我离开神位,世上便再无神明了。”

不懂宵沂在紧张什么的容安安:“……?”

她懵然眨眨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与面上宵沂的温柔截然相反,他手上的力道可就不那么友善了。

“这位小神君,请注意你现在搀扶的人是一位弱柳扶风的伤者。”她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箍在手臂上的手,“有你这么扶人的吗!”

就这么怕她脚底抹油直接开溜?

可恶,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容安安是这样的人嘛!

读懂少女眼神中骂骂咧咧的宵沂:“……”

他神情难得有些尴尬,抿抿唇,即刻松开了掌间的力道,可还是执拗地想要得到少女的答复,却被已然恢复冷静的朝颜出声打断:“小神君。”

“若您执意离开神坛,朝颜自知无权阻拦,但也不会助您一臂之力。”朝颜表情肃穆,她端着仪态,向宵沂深深施了一礼,“兹事体大,还请神君三思。”

上一刻还温情四溢,这一刻就针锋相对……

……

多好的时机啊!!!

容安安眼眸不合时宜地一亮,用余光觑了眼对峙的二人,确信双方此时都没工夫搭理自己后,赶紧向左侧撤去——嗯?!?

容安安眨眨眼,她低下头,发现仍箍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感受到容安安的妥协,宵沂将力道放得更松了些。

总算可以专心和朝颜谈一谈了,敛下眸,他静默半晌,突然开口道:“我是近几年才醒来的。”

“……”朝颜眸光划过一抹讶色。

她诧异地抬眸,望向宵沂:“怎么会?”

听到朝颜这话,宵沂蓦地笑了。

“准确来说,是三年前才醒来的。”怎么不会呢,顿了一下后,他轻声道,“更何况……现在的我,根本算不上神君。”

……算不上神君?

“不,您是。”朝颜柳眉轻蹙,她后退一步,神色暗含着警告,话语也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不论今朝还是往昔,在朝颜心里,您就是神君。”

宵沂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明明已经有所察觉,又何必自欺欺人,他垂下眸子,浅叹一声,随即伸出手,将体内的全部吉禄尽数凝于掌心,压实成一个半大不大的光球,直接将事实摆在了朝颜面前:“那便如你所见。”

暂时放弃开溜,正在一旁看热闹的容安安:“?”

她疑惑的看了看宵沂,用眼神示意他:什么意思?

“……”读懂了少女眼中细碎的浮光,宵沂蓦地笑了。

“没什么,”他含笑解释:“这些是我目前能够调用的全部神力,比起正常来说……有些少。”

“……”

朝颜伸出手,指尖却在不可遏制地颤抖,她竭力稳住情绪,将体内唯一的一缕神丝凝于指尖,轻轻的贴在宵沂掌心,那散发着暖意的小小光球上——

神丝与吉禄交融的一瞬间,心里说不出的空落,朝颜深吸一口气,用尽浑身力气才闭上了眼。

她跟随君上多年,又怎会不知真正的神君,其神力究竟是何等的浩瀚无垠?

……岂止是有些少啊。

可就在她将心神溺于无边哀戚之时,指尖的神丝却在光球深处碰触到了什么,竟引得她体内的妖气簌簌颤栗!

她倏地睁开双目,缩回手,失神喃道,“这是……”

“没错,”宵沂将吉禄收回体内,他淡然颔首,冷静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置身事外的人,“是神君设下的封印。”

“……”

朝颜神魂恍惚地望着自己的指尖。

六位神君,六个神位。

每一位神君掌管的事物不同,所拥有的神力亦是不相同,而小神君体内的封印,又怎会源于——!

“无妨,封印的神力也是吉禄,”见容安安也暗含忧虑地望来,宵沂微微一笑,他解释道,“是源于神君泽。”

神君,泽。

朝颜与这位神君并不相熟,但这个名字,当年可真是称得上家喻户晓。

和君上交好,在神坛的六位神君里与青龙并列排行老大,爱民如子,又拥有一颗极难得的赤子之心——甚至曾下凡体察民生,与百姓同甘共苦,却稀里糊涂地被当朝女帝拐回了家。

大婚一年后,女帝诞下一子。

相守十余年,二人恩爱如初。

……

而这一切,本当颂为千古佳话。

“当然了——”见容安安仍听得云里雾里,宵沂眸光微闪。

他倾过身,勾起笑,在容安安的耳边用不算小的声音又添了一句:“神君泽,正是家父。”

朝颜的脑海里已经被巨大的冲击搅成了一锅粥,闻言更是眉心一紧,好好的端庄古典美娇娘愣是被整得无比暴躁:“这我自然知——”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将目光投向了安安。

从路人荣登为主角的容安安:“……”

她严重怀疑宵沂就是故意的,简直气到呕血,恨不得揪住宵沂爆锤一通才能舒坦,可现实中却是认了怂,顶着两位十万年前老古董的目光,尴尬地舔了下唇,以平生最小的声音谨慎试探:“谢、谢了?”

朝颜:“……”

容安安一句话愣是把紧张的气氛冲散了**分,被这样一打岔,朝颜也算是冷静下来了,她垂下目光,在树荫下轻轻一叹。

“……小神君啊。”她无力一笑,连声音都是滞涩的,“您可真会给朝颜出难题。”

“此举的确有些惊世骇俗。”宵沂目光澄澈,如水的眸子漾开了涟漪,他温润颔首,“可朝颜姐姐,我不是神君渊,也不是神君泽,甚至不在六位神君之列,体内还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家母有家父的半数神力,我体内的封印正是由她所绘……朝颜,你跟随神君渊多年,应当也知晓那一日的慌乱。”

提起那日,朝颜的面色于刹那间血色尽褪。

诸位神君鞠躬尽瘁,所行早已无愧于天地。

停顿良久,她才哑声道,“过去的事,莫再提了。”

“……”宵沂喉结滚动。

他半敛下眸子,转而望向花海尽头那株折下来的净白,轻声道:“朝颜姐姐,你把将离种出来了,真的很漂亮。”

朝颜敷着伤药的左手微微一动。

压抑数万年的哀恸铺天盖地袭来,她忽然落了泪。

“你不愿离别,诸位神君亦不愿离别,可是他们自出生起就没有了退身的余地,他们没有选择。”

“但我不一样。”

一半人族血脉,一半神君血脉。

宵沂复而抬眼,他眸光清亮,朗声道:“小神君没得选,宵沂有得选。”

在诸神销声匿迹,他被封印的那些年,人们凭借着自己,已经摸索出一套赖以生存的法则,并将其发扬光大。

“醒来后,我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却见这世间灵气充沛,满是机遇,人人都可修炼乃至成仙。”

他们羽翼渐丰,已将那些存在于悠古岁月的神明遗忘。

终于,这世上,少一个小神君,已经对世人没所谓了。

“家母临走前,拼尽神力为我绘制了一半封印,为的就是今日。”

成神,还是成人?

早在被封印的那一刻,他就做出了选择。

他想要从神坛上走下来。

他决定从神坛上走下来。

“朝颜姐姐,请助我一臂之力。”

宵沂的目光无比决绝,他向阴影中踏出一步,清润的嗓音裹着吉禄,照亮了前路的黑暗:“我选择,成为宵沂。”

―――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容安安怎么也没想到,她刚刚与在世的神明相见,却是在神明选择离开的那一刹那。

神君,不应该无所不能,要什么有什么吗?

登上神位,受众人叩拜敬仰,还有神物吉禄护体,若是全盛时期,即便是当下盛世,定也无人能撼动宵沂的崇高地位——

既如此,为什么非要离开?

朝颜拭去眼角的泪,她闭上眼,保持着缄默,久久未言。

艳阳高照,三人所在的树荫处却是暗流汹涌,格外清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就在容安安和宵沂的心缓缓下沉之时,朝颜终于做出了决断。

她扬起头,在二人紧张的注视下温婉一笑,柔声道:“好。”

宵沂的眼底瞬间亮起了光,他这才如释重负地笑了,颔首道:“多谢。”

朝颜哪里敢承下神君的谢意,她连忙躬身施礼:“哪里的话,您都这样说了,朝颜自然不能再墨守成规。”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朝颜也不再磨叽,她直起身,落落大方地笑:“需要我做什么?”

“那我便直说了。”

好不容易才将朝颜说动,宵沂当然不会客气,他收敛神色,认真道:“当日家母匆忙间设置的封印本就不稳固,长时间的沉睡更加剧了消损……”

顿了顿,他余光看向正在走神的某人,加重了语气:“最关键的是,不久前,我曾动用大量神力救了一个人,还不止一次。”

容·疑似罪魁祸首·安安:“???”

这要是晋升成罪魁祸首可就真溜不了了,她当即就想撇清关系:“别,我什么都不知道,与我无关。”

话语被打断,宵沂忍不住睨了身侧的少女一眼。

“到底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再度将吉禄尽数凝于掌心,他示意朝颜上前感受一番,同时好笑道,“之前还千恩万谢呢,怎么,拿到溯魂铃后就翻脸不认人,都到现在了还想着开溜?”

急着与斐然会合的容安安:“……”

行吧,也不差这一会儿,她妥协地叹息:“所以,您究竟想干什么?”

“完成封印。”

宵沂垂下眼眸,他凝声道:“想要彻底将神性封住,必须首先稳住我体内松动的封印,然后再去寻找诸位神君于世间留下的……痕迹,借助他们的残余力量,将封印一点点地臻于完美。”

顿了顿,他又补充:“只需再找到两位神君的踪迹便可。”

朝颜收回了覆在吉禄上的手。

先前是她心神不定,如今沉心静气,很快便在封印内感知到了什么。

原本就只绘制了一半的繁奥封印,居然又缺损了一角。

“封印的确松动了。”她将指尖的神丝收回体内,“小神君来此,为的是这缕君上留给朝颜的神丝?”

“非也。”宵沂含笑摇头,“你驻守此地,没有这缕神丝护体是不行的,更何况,仅仅是一缕神丝,也做不了什么。”

“……”竟然不是为的此物?

和自己的设想有所出入,朝颜略显疑惑之色,她微躬下身,想着小神君就要退下神位,便换了另一个称呼:“还请殿下明示。”

容安安:“……”

她猛地扭头看向宵沂,震惊地重复道:“殿下?!”

等一下,这又是个什么称呼?

宵沂也呆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他神色微变,轻轻咳嗽了一声:“怎么又叫上殿下了。”

“既然不能是神君,那就只能是殿下了。”朝颜垂首,执拗地不愿直呼神君名讳,“还请殿下明示。”

容安安:“……”

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她就说嘛,怎么会有人的身份跟膳堂里的玉葱一样,剥完一层还有一层。

吓她一大跳。

“……”虚惊一场,宵沂曲起指节,长按眉心,轻舒一口气,“此地特殊,其法则已然凌驾于万道之上,时之道亦然。所以,此处的时间可以说是停滞,也可以说是永恒。”

朝颜目光一凝。

她抬起头:“难道殿下是想……”

这种封印是只有神君才会的秘法,而诸位神君如今踪迹难觅,唯一的方法便是——

“我想借用此地,将封印重新绘制一番。”宵沂抬眼,他神色认真,“朝颜姐姐,能办到吗?”

果然如此。

此界与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过去」、「现在」、与「未来」相重叠,这里知晓了一切因果,也因此铸就了日月交替的永恒。

若是选择在此界的「现在」对某一段「过去」进行修正,与之遥相呼应的「未来」也会被重新撰写。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对整体「过去」命运的改写,若是只改变一人……永恒,应该可以瞒过天道的眼睛。

这种方法理论上确实可行,可从未有神君尝试过,实际风险如何实在无法预估,不过……

值得一试。

就在朝颜沉吟思量的时候,容安安的眉头却是拧了起来。

“宵沂,”她双手环胸,神色严肃,“你刚刚所说,‘重新绘制封印’,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回到「过去」的意思。”宵沂偏过头来,对板起脸来的少女朗然一笑,他故作轻松地侃侃而谈,“只要回到「过去」,令封印足够稳固,稳固到足以承受已经发生过的一切消损——”

容安安轻声打断他:“宵沂。”

她眸光犀利,严肃问询道:“是你回到过去,还是时间回到过去?”

若是前者,那还好说。可若是后者……

宵沂:“……”

“时间。”他于心底叹息,暗道果然瞒不住少女的眼睛,“总不能同一时空出现两个我,否则,即便我有神君血脉,天道也一定会出手干涉。”

可那还有什么意义?

只属于「过去」的小神君,连穿回去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何谈改变?

容安安愕然,她一时间琢磨不明白宵沂怎么想的,眉心都愁成了一道川字:“那你能附他的身吗,不是……大费周章回去一趟,总得有什么改变吧?”

“……”见少女忧心忡忡,宵沂哑然失笑,“别担心,你在这里先用溯魂铃疗伤,肯定是有所改变的,而那个改变具体是什么……我已有打算。”

说罢,他将握在容安安胳膊上的手缓缓松开,转而望向了在一旁伫立的朝颜。

“朝颜姐姐想必也许久未见渊叔了,”他站回阳光下,正清风朗月地笑,“愿意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听到君上,朝颜的眼眸顿时迸发出了奇光异彩。

这是真的,真的,她盼了无数场日升月落,终于又能见到那个人了。

隐秘的欢喜不断地滋生,她激动道:“我……我……”

明明神色激动,可话语却透着犹疑,宵沂不禁目露不解。

拢起眉头,他出声问询:“怎么了?”

不应该的,以他对朝颜的了解,如此这般,不应该的。

“我……”

朝颜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了。

天大的馅饼砸在她的头上,数万年的思念尽数化作欢喜填满胸腔,她本该欣喜若狂。

但也只是本该。

指甲在掌心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月牙形痕迹,朝颜眸光渐渐黯淡,最后归为了沉寂。

忽地,她听到容安安刻意压低嗓音的说话声,她抬眸望了过去——

容安安很快就想明白了宵沂的意图。

朝颜与世间的种种因果,早就被神君渊抹去。

天道不会察觉脱离因果之人,故而不会察觉到朝颜的异状——

也就是说,宵沂是过去的宵沂,朝颜却不是过去的朝颜,只要朝颜本尊前往「过去」,在不干涉其他神君命运走向的前提下协助宵沂,将其体内的一半封印重新稳固一遍,这事儿就齐活了。

的确是个绝妙的好方法,可一切的前提是,里面没她什么事的话。

朝颜走了,谁来驻守此地?

看先前朝颜姑娘的样子,日月更替,星辰缀幕,是需要至少一缕神力或吉禄操控的吧?

所以说,别看宵沂表面上是在同朝颜言语,实际上,三言两语间,他可是连她的去处都给安排明白了。

揉了揉终于被解救出来的胳膊,她毫不留情地赏了宵沂一记眼刀,冷笑道:“想挺好,让我替二位看家?”

宵沂唇边的笑意更浓了,几番相处下来,他已经将少女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摸了个透,作了个揖,装模作样地摆低了姿态:“安安姑娘受累。”

一整个被拿捏的容安安:“……”

“少给我来这套。”她清了清嗓子,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还没同你算账呢,我就说怎么这么怕我脚底抹油,原是小神君早有打算啊。”

“话不能这么说,账也不能这么算,”宵沂唇边笑意温润,温吞吞把话还了回去,“安安姑娘的那缕妖气明明早就回到体内了,还非得让我搀着,哪里是真疼啊,还不就是想趁机使唤我?”

一下子就被戳漏了气的容安安:“……”

嘶,怎么回事,这厮知道得真多。

宵沂说得没错,那缕妖气被朝颜附在了溯魂铃上,早在她拿到溯魂铃的那一霎,妖气便已回到丹田——她确实早就不疼了。

嚣张的气焰一下子小了不少,她目光飘忽道:“是你自己非要搀的,又怎能赖我?”

“……”闻言,宵沂的眉宇间不禁涌上一抹哀愁,他故作委屈,就差眼泛泪花了,“可是,安安姑娘分明可以告诉我,自己不疼了的。”

被雷得不轻的容安安:“……”

这一幕的冲击丝毫不亚于西子捧心,她沉默着取出了竹剑:“打一架吧,现在,来。”

“……”朝颜一直静静凝望着阳光下的那两道身影,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了。

即便回去了,又能如何?

她改变不了君上的命运,也修正不了自己的命运。

她的命运没有可以修正的地方了,每一步都在竭尽全力地走向皓月,就如同那道身影永远坚定不移地走向烈阳。

她放弃了轮回,放弃了站在阳光下的权利,但她不后悔,只是有时还是会感到些许遗憾——可有些人,他们不一样。

眼前,二人拌嘴正拌得不亦乐乎。

小殿下的表情是前所未见的生动,此时的他正故作委屈,可眼梢藏匿的笑意却被朝颜看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那抹笑影太过晃眼,朝颜竟也笑了。

就在容安安黑着脸,真准备同宵沂打一架时,她张口道:“好,那便一起去。”

二人动作一顿,齐齐望来。

宵沂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但他还是由衷道:“谢谢。”

容安安方才被宵沂吓飞了的理智终于回笼,见朝颜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她老脸一红,赶忙将手里竹剑丢回了储物戒。

“那个,朝颜姑娘,我们就是闹着玩的,”将手背到身后,她讪讪解释,“您放心,绝不会毁坏这里的一花一草。”

朝颜:“……”

她向神色紧张的少女报以亲切一笑,温柔安抚道:“没关系的。”

而后,她转向宵沂:“那,殿下先准备着,我同安安姑娘还有些话要说。”

“好。”

宵沂应了一声,他看向容安安,难得正了神色:“「过去」与「现在」的时间流速不同,最多三日,我与朝颜定会归来……”

说到最后,他抿抿唇,放低了声音:“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容安安好笑地看着眼前样貌出挑的少年,觉得对方的敲打纯属多余,既然对方的封印松动大部分是她的原因,那她也定会有所补偿,“放心吧,我不会走,日月星辰,我还得替天下人看好了呢。”

见宵沂似乎还要张口再说什么,她好笑地以手为扇,扇了扇风。

“快去准备吧小神君。”她神色轻快,送上了最为真挚的祝福,“你可是福星欸,连神力的名字都是吉禄,听着就吉利,定会一路平安,得偿所愿。”

“……”宵沂还没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了回去。

十万年来第一次得到这样的祝福,他的喉咙突然有些干涩,动了动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没听到回应,少女抬起明亮的眸望向他,见他面色呆滞,不由得轻咦一声,“怎么回事,傻了?”

宵沂:“……”

堂堂小神君竟然被认成傻子,他叹气:“我不傻。”

“那就是太激动了?”少女摸摸下巴,下一秒却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去,大惊失色,“难道是……”

不管想到哪里去,反正听话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宵沂无奈地弯起唇角,他出声打断:“别瞎想。”

日月湖畔,将离花海,荧荧微光下,油纸伞化成的矮树华盖荫荫,布满了浓淡不一的绿。

天地于刹那间静寂,可只有宵沂自己知道,在少女望向他的那一刻,他明明说了一句话。

曜日在静寂中移动,热茶腾起的烟雾在寂静中缠住了从湖底捞出的碎星,神情疑惑的少女在静寂中微微张开了花瓣似的唇瓣,而他心如擂鼓,慌乱地承下了祝福,并在心底悄声道了一句多谢。

……

多谢,还有,哪怕一次也好,神明也想承人吉言。

宵·玉葱·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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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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