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大泽

逸之离了七仙岛,过海登陆,向西而去。

一路御风疾行,风餐露宿,数日便过了富庶繁华、百姓稠密的吴越之地,再往西行,地形便不似江南的温山软水,渐渐多了崇山峻岭,饮食中口味渐重,乡人口音、风土人情也是大相庭径。

逸之自天山练剑归来,曾漫游各处名山大川,对天下山河,倒也知其大概,但此行不为游览,不比寻常旅人,无心留意风景,故而行程极快,不久便进入了楚地。

这一日,行至一处大泽,此大泽由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湿地拼成,星罗棋布、连成一片,方圆数百里。陆地倒似一缕缕绿带,被各处的水泽切割得支离破碎。大泽之上,浪随风起,水汽蒸腾,极目而望,动人心魄,正是闻名天下的云梦泽。有诗述其胜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此处已近羲和山地界,门派之间互访,以徒步入山门为礼,故而逸之就近搭了一艘小船,由水路而进。

船夫摇橹驾船,欸乃声中小舟慢慢深入大泽,此泽中心地带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大湖,湖中水汽自四周弥漫过来,不一会儿便是一片迷蒙,行人如陷云梦,自舟中望不见水面,连近在咫尺的船夫也只剩一个模糊身影。人在舟中,却不知是进是止,容易生出不知身处何方之感。

在涵虚水雾中不知行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头点起一盏灯笼,依旧朦朦胧胧,并不能照多远。逸之心想:如此行船,真不知船家如何辨识方位,恐怕也只有本地水户,才能于这片如云似梦的湖泽中自如来去。

待天光完全收敛,四处黑如浓墨,行人心中渐感压抑之时,小船突然驶出了大雾,眼前顿时一片清亮,极目而望,偌大的湖面之上,一轮满月正挂在天际,异常醒目,伴以星光点点、清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

而远处的湖面,有更令人瞩目的奇景,只见两座千仞巨峰在大泽中并肩而立,直插云霄,虽在夜色之中,仍十分雄伟壮观、令人仰视。

“公子,前方便是羲和山了。”这时,船夫传来一声提醒,声音苍老浊哑。

逸之自船中起身,稍稍施礼:“一路有劳船家,但不知云镜山门在何处?”

老船夫嘿嘿一笑:“公子是第一次来,只知那云镜门在羲和双峰,却不知山门在小五行山。”

见逸之一脸疑惑,船夫仰头努努嘴,示意往前看。

此时船已驶近两座巨峰,自船中望去,两峰脚下,中间位置,又耸起一座山包,山上灯火繁密,楼房沿山而上、层层叠叠,看上去是个热闹集市。再一看近旁湖面,才发现自己的小舟并不孤独,四面八方都有船只,三三两两,从那热闹的码头驶入驶出。

不一会,逸之的小船便也泊入码头。

付了船资,又向船夫打听了几样事宜,逸之便振衣下船,信步上了小五行山。

如前所见,这小五行山充满了市井烟火之气,一条大街依山势而上,两边楼房商铺鳞次栉比、灯火通明,食肆酒楼、钱庄布坊,一应俱全,街上男男女女、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喧闹非常,一派俗世生活景象。

逸之行走在大街上,一路都睁大眼睛,疑入幻境。羲和山云镜门,深藏云梦大泽,向来是楚地名门,谁能想到山门地界竟是如此喧嚣红尘之处。

看那些擦肩而过的男女,大多年纪轻轻,衣着鲜亮,欢呼雀跃,兴高采烈,形容举止、气质涵养绝非修仙之人,倒是自己一身旧衫、两袖清风,显得与街上众人格格不入。

沿着大街一直往上走,楼铺渐渐稀疏,人也越来越少,待到了山包的顶上,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见一大片空地上,矗立着一座高大山门,上书“敬顺昊天”四个大字。

再往前踏了几步,就感觉到隐隐有一堵气墙在面前,柔软而有力,能将人往回推,好似撞在一朵云上,往前迈一步尚可,再往里走却是不能了。

逸之微微一笑,这是一种简单而巧妙的山门禁制术,硬闯必被气墙弹回,但只要稍有修真根底,运起导引之术,便能融入穿出。

一穿过气墙,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门下,就现出几名值守的云镜门人,迤迤然过来行礼知客。

逸之连忙还礼,一边自报山门,一边暗暗观察眼前云镜门人。山门前值守的弟子都十分年轻,四男四女,男的丰神俊朗,女的兰姿秀美。

其中一名云镜门人上前一步,接话道:“浩浩乎如馮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久仰馮虚门大名!”云镜门遥承古时阴阳家,与道家渊源颇深,所修道法亦有许多相通之处,故天然有几分亲近之意。

寒暄过后,云镜门人便问起造访本门的事由。

此次登门本为寻寒童、救樗雨,但缘由复杂、一言难尽,因此逸之早就想好了,便报了参研修道的由头。

当今名门大派,大多设有专门群团,由修为精纯的长老带领深研道法、创制新术,而交好的门派之间,有时也会有互访之事,在不涉及本门机密的范围内,共研修行之法。近些年来,云镜门一直由年轻人执掌,门风趋于开放,十分热衷共研修行之事,对其他门派的参访者倒很是欢迎。

云镜门人听了一喜,说来也巧,明日正是月中接待访客上山之日,连忙请逸之到附近客舍休息,言明待次日清晨,再邀至羲和山上与本门共研大道。

一番寒暄之后,一名叫邹序时的云镜门人便领着逸之往山门后行去,不多时来到一处院落,相较于山下大街的繁华商铺,此处楼院倒是一洗铅华,显得雅致素洁、清净幽深。邹序时将逸之引入小院房中,稍稍介绍了陈设,便准备告退。

逸之心中存着一处疑惑,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相询:“山门外的小五行大街,众人熙熙,不知是何来历,与贵派有何渊源?”

“大街上那些人啊,呵呵。” 邹序时微微一笑,“逸之师兄有所不知,那些都是‘云漂’人士。”

“何谓‘云漂’?”

“此事说来话长。近些年来,云镜门风日渐开放,吸纳弟子并不限于楚人——比如在下便来自齐鲁之地,四海之内的少年男女纷纷慕名前来,打算投入云镜门下。但修道之事,须有门槛,有心入门之人,必得通过云镜门的严格考校,比如天资悟性、筋骨底子、修道心性,乃至风姿仪表,都有一套入门规程,许多心性浮躁、根底不够些的人便入不了山门,偏偏有些人并不甘心就此离去,便在山下结伴住了下来,不料过了几年,越聚越多,这些人成了‘云漂’——漂在云镜门外,他们索性聚在小五行山开店设铺,大有长居之势,一片荒地生生成了一个热闹集市。”

逸之顺手给邹序时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在下自那大街一路看来,那些‘云漂’大多早已放弃修道之心,享受起世俗日子来,说不清楚是逍遥快活呢,还是梦中度日。”

“正是正是。他们还专门设了一个专属年轻人的节日,汇聚天下年轻人来热闹一番呢,说起来,再过一个来月就能过节了。”邹序时正说在兴头,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咦?逸之师兄是客,怎敢劳烦沏茶。”

逸之笑道:“俗礼岂为我辈而设,不必在意。”

邹序时喜道:“御风之门果然旷达潇洒。”他见逸之有相谈之意,心想山门那边差事清闲,便坐下相陪。

于是二人又聊了一些云镜、馮虚两个门派的掌故、修习仙法的心得,谈谈说说,颇为投机。一直谈到亥时,邹序时看了眼窗外月色,一拍脑门,连称本门今晚还有重要的祭祀典仪,门人都要参与,连山门值守弟子都要减半前往,而他今晚正属上山之列,抱拳告了失陪之罪,便急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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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霄水若镜
连载中张翼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