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纷纷下落的花朵,可以看到树干中间生生裂了开来,缓缓露出里面的树心,但树心并不平整,里面竟有一张人脸。
这是一张老妇之脸,皱纹满面,低眉闭目。
“嗬——”“老妇”突然长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树上的女子一翻眼白,先是口中所叼青囊掉落,继而整个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吧嗒”一声软软落在地上。
“是谁——又来扰孤清修?”“老妇”低沉发问,不怒自威。
一旁的小皮吓得瑟瑟发抖,跑到樗雨的身后躲了起来。
逸之连忙上前一拜:“冒昧叨扰桃祖,晚辈请罪。”
桃祖凝视眼前之人:“你不是小浪。”
逸之闻言暗惊,但眼下顾不得许多,连忙恭敬地自报山门。
桃祖哂笑一声,瞥了一眼地上的樗雨。
“这不是小海奴吗,长这么大了?咦,身内还寄生了奇怪的东西。”
听桃祖一语道出,逸之心中顿觉一喜,这树中老妖果然深不可测,定是有些手段可救樗雨于危难。
于是他便整整衣襟,将海中经历捡紧要之处禀明了桃祖,最后上前深深一拜:“望桃祖垂怜,救救海奴。”
一阵静默,逸之再抬眼一看,树心竟然已经悄悄合上了,人脸也不见了。
逸之慌了手脚,连忙上前轻叩树皮:“打扰了前辈清修确是在下罪过,但海奴遭此大劫,您不能不救啊……”
求了半天,不见动静。
逸之心中暗骂“老树妖见死不救”,却依然不肯放弃,退了几步,将樗雨的身子于树下放平,围着树踱步思索起来。
不一会儿,他回到原位,作了一揖,朗声道:“修炼之道,最讲缘法,缘法之中,善缘最佳。前辈缘木修行,已至精纯,唯缺善功耳。《秘要经》有云‘立三百善功,可得存为地仙’,正是此理。海奴与桃祖渊源颇深,善缘可续,况其体内魄蚀之虫,合当细研参详,想来亦于修炼大有裨益,可将重浊之形,化为轻清之炁。”
这一番话,逸之是以己度人,拿捏了修真之人的心态神思。见眼前树枝摇曳起来,他果断上前,以错剑割手,掌中鲜血淋漓而下,落于树根。
“晚辈不才,以纯阳之体修道多年,愿以全身精血荐此善缘。”
鲜血一碰到树根,立刻便被吸收了。树皮微微一动,裂了一道缝,只露出桃祖的一双干枯眼睛:“你这孩子,多少还懂点事。当年寒童和海奴,倒真是经过入孤之怀,由孤施予‘胞转’之术,才脱了海族之体,可长久居于陆地。”
逸之大喜,连忙将樗雨抱起,半跪于地:“恳请桃祖前辈再施善缘,封印魄蚀之虫。”
桃祖皱眉道:“这东西很有些古怪,孤暂且一试,再纳小海奴入怀中,经一月有余,可知此劫之果。”
言罢,“人脸”附近的桃枝纷纷动了起来,像触手一样伸过来,将樗雨环抱起来,其中一条树枝弹了一下,将藏在樗雨身上的小皮弹了出去。小貂疼得“吱”的一声,落到地上后立刻就逃走了。
密密的桃枝包裹着樗雨,缓缓将其卷入裂开的树中,也就是桃祖所说的“怀中”。樗雨双目紧闭,浑身柔软,被桃枝剥去身上残存的衣物,赤条条裹卷进了树洞。树皮开始重新合上。
逸之低首对树抱拳,依旧保持半跪之姿。
树皮完全合上之前,传来桃祖最后的嘱咐:“自今日起,四十九日之内,当寻到海奴血亲,以其鲜血作为药引,诱出海虫,再施封印,切记切记。”
逸之连忙大声答应,抬头见树皮已完全合上,便立起身来,走上前去,手扶树干,沉思良久。
先前樗雨与逸之计议之时,其实并未道尽树中秘辛,只说画像后取了玉锤,再到树根处推演飞盘奇门,定有奇遇。待到如今亲见,乃知这树中竟藏着如此仙奇,听其言语,显是经历多世,年岁久得不可估量,且神秘莫测、半妖半仙,怪不得之前羽蛇对此树有所忌惮,而刚刚上陆地的魄蚀虫也不敢在桃祖面前造次。
又想到“寻找血亲”的嘱咐,逸之不禁自语道:“樗雨姑娘唯一血亲,岂不就是她哥哥寒童?”
之前听樗雨讲她身世,早年寒童便已失散,依其回忆,对哥哥最后的印象在羲和山一带。这便是唯一血亲最后的线索了。
逸之抬眼望向天际:“看来,得即刻启程去趟羲和山,访一访云镜门了。”
他于树下捡起青囊,顺手系于腰间,对着树道:“青囊暂借一用,实非在下贪宝,此物为姑娘所有,如若遇着令兄,口说无凭,也好作个信物。”
然后他在树根处取了玉锤,依旧放回画像后的内龛,再对画像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在置物石箱内找了件素净旧袍换上,步出石室便欲启程。
走了几步,忽觉有东西在后面跟着,回头一看,却是小皮。
只见那小貂犹犹豫豫,左右环顾,但又亦步亦趋,不远不近跟着逸之,逸之一回头,它又马上往后溜了几步。
“小皮,你是要跟来吗?”逸之倒是和颜悦色,蹲下身去问。虽然以前与这小东西结过梁子,但今非昔比,它的主人已经与自己一道经历了许多生死关头,如今再看这小东西,竟也不似以往那么讨厌,反而觉出几分有趣来。
小皮和逸之始终保持着几尺距离,立起身,却不出声,小眼睛滴溜溜不住地转着。
“要跟可要挨紧,无论是蚩步行法还是御风飞行,你自个儿可跟不上。”逸之想这貂留在七仙岛上寻食自不是问题,只是它主人“树疗”着实需要一段日子,自己代为照料倒也无妨,只怕这小貂生性顽劣,与自己合不来。
不想,逸之垂下的袖子一挨到地面,小皮便再也不犹豫了,哧溜一下蹿了进去。
“嗯,看来方才被桃祖吓得不轻,宁可跟着我这个‘仇人’也要走。”逸之收好袖子,又深深看了一眼桃树,便离开了七仙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