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更迭

宋安景亲自带着人来到城外接萧容,只在见到来者独自一人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萧容下马换车,鎏金宝盖的车内软垫铺得齐整,青黄茶水尚温,两人相对而坐仍旧宽敞。

有人牵过马匹跟在后面。

宋安景将茶盏推向他,“怎么只师兄一人?”

萧容瞧着他动作,言谈举止一如从前年少之时。

萧容端起茶盏,茶香霎时扑鼻,一眼便知是宫中上好的嫩叶。

“路途劳顿,大家在上一座城歇下了,听你言辞急切,我先一步赶来瞧瞧。”

宋安景点了点头并未怀疑,他又问道:“师父如何?”

“师父方结束闭关,功法又有进益,还叫我带话来,等你回去要将新的功法传授于你。”

他颔首,“待此间事了,我便随师兄回去。”

萧容抬眼瞥他,目露思索,却也没说什么。

一番寒暄过后,宋安景轻叹,“唤大家前来实在形势所迫,朝陵得了帝家与瀚海相助,江湖这边实在受人掣肘。”

见他开门见山,萧容也直言道:“可你并不想做皇帝。”

宋安景道:“一方是我的哥哥,一方是异姓王,轻重缓急实在分明。”

“你便如此确信他会留你的性命。”

“不是做了皇帝便一了百了的。他需要部下,需要能帮他做事之人。更何况,若我有心躲,江湖之大,他的手也未必能伸到每一处山水间。”

马车行过城门,萧容顺着被风吹起的窗帘向外看去,守门将士各个甲胄齐整形容严肃。

明明已至初春,可寒意还是不愿离去,路上行人稀少,全无帝都皇城的模样,甚至没有他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小城热闹。

似有一个无形的权利漩涡正翻涌着,将宋安景与他往深处拖拽。

叶止水的话再次在脑中浮现,他收回目光放下茶盏,暗自做了决定。

待马车行至府门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股山雨欲来的架势。

有人拉开大门,两人并排走进。

“殿下,那边已经行动了。”

“竟来得如此快。”他侧目看向萧容,“劳烦师兄联系同门……”

“不要去。”萧容打断他的话,语气似在商量,可他站在门前,将他的去路拦得死死的,分明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师兄为何拦我?”宋安景蹙眉道。

“我是在救你。”萧容沉声道:“别去趟这趟浑水。随我回望雪楼,这是师父的意思。”

宋安景眸光波动。

“别指望诸位师兄弟,他们如今在叶止水手中。今日我将你带走,他们便会无事。”萧容又道。

事发突然,他被叶止水暗中摆了一道,宋安景发觉自己此时除了愠怒竟无能为力。

“好一个叶止水。”他咬着牙道,”她记恨我,只怕我们遂了她的意,她亦不会放过师兄弟们。”

萧容不知两人之间的恩怨,想到师父曾与自己说过的话和那日两人见的一面,斩钉截铁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殿下!宫门处的守卫换了一批人。”又有人一路小跑着靠近,抱拳跪在宋安景身旁。

豆大的雨滴落下,掷地有声。

如此紧张的时候,宫门外便是宫中向外传递消息的唯一地方。

宫门换守卫,接着便是国要更姓。

他再不出手,宋安堂在宫中便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师兄……”宋安景回身试图再劝。

“我意已决。”萧容拔剑出鞘,竟摆出了与他一战的架势。

府中侍卫见状围了上来,十余把弓箭拉成了满月。

谢凝生产恰逢雨夜,宋安堂与朝陵在扶光殿前对峙,殿内老皇帝奄奄一息。

宫门早被两方的人封锁,铁骑甲胄被雨冲刷得泛光,各府各院皆紧闭外门,路上行人各个低垂着头脚步匆忙,整个帝都被染上肃杀的气息。

惊雷炸响,照亮了被雨洗刷澄净的砖瓦石板,轰声几息未停。

两人相对静立,如织的雨幕拍在脸上,连眼都睁不开。

他们的身体中留着一丝同族血脉,可正是这丝浅淡血脉,叫他们如今反目成仇。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蓝衣现于石阶下,划破了表面平静。他破浪而行,挑起海底最深处的汹涌。

有人松开了袖中紧握的拳,掌心留下几处针刺般的疼痛。

宋安堂终于认命般闭上了眼,感受着砸在面上的冰冷的雨滴。

南宫时走到朝陵身边,俯身低声说着什么。他的声音被搅碎在雨中,传到宋安堂耳中时只剩断断续续的绝望。

朝陵终于迈开了步子,长时间的站立使她的腿有些发麻,她走到宋安景面前,勾了勾嘴角,“放心吧哥哥,会将你的妻女送去陪你的。”

听到妻女时,他眼中出现一丝波动,如石子投入湖面,涟漪渐渐扩大,最终又归于平静。

侍卫上前来束缚住他的双手,宋安堂侧目最后瞧了眼半开的宫门。

扶光殿,是历代皇帝居住之所,只差一步他便能入主的地方。

轻缓而坚定的脚步声回荡在大殿中,龙榻上躺着的皇帝睁开了眼,喃喃道:“太子……”

“陛下在唤谁呢?”朝陵边走近边道。

皇帝似乎有些惧她,睁大了眼,吃力道:“来人,快来人。”

只是他病中虚弱,连这样简单的几个字也说不清楚。

“皇帝伯伯想叫谁来,朝陵帮您去请便是。”她说得诚恳,可身子站得笔直没有丝毫动作的意思。

“是太医吗?只怕如今太医也不管用了。”她眸中迸现杀意,“放眼四海唯一能救您的人前几日死了,死在您的好太子箭下。”

“你宋家欠我的,早已数不清。好在苍天有眼。皇帝伯伯,便由您先还吧。”朝陵说着拔出腰间的剑,指向榻上已说不出话的人。

她站在床榻边以双手握剑,剑尖直直对准了那人的腹部。

随着剑落下,血色缓缓洇开在明黄的锦缎上,烟花般粲然。

皇帝最终未能阖目,他满眼不可置信,不相信太子如此轻易败给朝陵,不相信宋家的天下断送在自己手中。

朝陵决然拔剑,一滴血溅落在她眉间,状如精心描绘的花钿。

“夫人!不好了!”屋外有侍女慌慌张张的喊声传来,惊破了生产后方才安静下来的夜。

谢凝睁开眼,却有人挡在她的眼前。

侍女的声音忽地消失,她余光瞧见窗外两道人影相继离开。

“夫人,先休息吧。”挡在她面前的人俯身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

“春姨,他还会回来吗?”屋内的血腥味仍未散去,烛火爆开,谢凝神色复杂,疲态攀上眼角。

春姨并没有说话,她察觉到什么,闭目道:“叫父亲连夜将女儿带走吧。”

仍旧无人回应,只见春姨转过身去拭泪。

“父亲……怎么了?”谢凝眼角也落下一滴泪,今日她生产可相府并无人来,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浮现,她睁大了眼紧紧盯住此时唯一能问的人。

“夫人,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春姨哑声道。

“朝陵不会放过我们,更不会留下我们的女儿……”听到她这样说,谢凝眼中浮现绝望,说着咳起来且愈发剧烈。

春姨抢上前想为她顺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缓解。

不知咳了多久,被子上都见了血迹,谢凝失力躺回去再度闭眼。

春姨惊慌着跑出屋去,边跑边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可雨势太大,雷声惊心,屋外早已没有了侍者的身影,更不用说医者了。

不过片刻,这座太子府邸竟如被废弃了一般,只余下她和含恨而去的太子妃。

有脚步声缓缓靠近,她抬眼自雨幕的缝隙里看去,来者是一袭蓝衣的南宫时,他举了一把油纸伞,面上带着无瑕的淡笑。

“竟还有人在,看来是要誓死追随太子了。”

她听到这样一句,虽然没见南宫时动作,却有一把薄刀以极快的速度,斩断雨滴向自己飞来。

血线划破了天空,雷声随之落下,她跌倒在地,最终目光望向那仍旧燃着烛火的屋内。

南宫时绕开她向屋中走去,她张了张嘴想拦住他,可发不出声音。

屋中人已然没了气息,南宫时试探她鼻息后并未多逗留,反身离去。

天色渐明,雨势渐缓。

朝陵站在昭华殿前,目光随着南宫时的步伐。他自阶下缓步而上,最终停留在她身边,举手以纸伞遮住她。

视线交汇缠绕,她们均自对方眼底瞧见了疲惫与释然。

“都处理了?”

“嗯。”

“那孩子……”

“这些琐事有我去做,灾孽也都算在我头上,无需挂心。”听出她话中的犹豫与不忍,南宫时打断了她的话道。

朝陵摇了摇头,“这对你不公平。皇位是我亲手夺来,那些因果我自己受着,要做一国之君,总不能事事仰仗于你。”

“自古明君亦有贤臣在侧。莫非殿下过河拆桥要将我赶走?”

她神色复杂,最终化作淡漠的垂首。

“天色亮了,皇后娘娘想必一夜未眠等着你呢。”

朝陵深吸口气,朝西边露出的屋檐一角瞧去。清晨湿润澄澈的空气沁润肺腑,带来一丝微薄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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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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