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钟渺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之前递过简历的那家公司。对方告诉他，北京那边有个空缺，问他有没有兴趣，如有兴趣可以春节过后来实习，毕业后就可以正式入职。钟渺虽然心动，但自己没打算离开S市，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S市有没有工作机会。对方道，S市不打算再招人，只有北京有一个唯一的空缺。钟渺遗憾地表示抱歉，自己要考本校研究生，且想继续留在S市工作。对方惋惜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们公司招聘的几乎都是国内外名校的顶尖人才，看他那天面试表现非常优秀才想破格录取，建议他再考虑考虑，这个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钟渺放下电话，心里举棋不定。
赵晨阳并不知道这通电话。白天钟渺要上班，下了班在图书馆学习，他在公司里忙碌，有时候他还要出去应酬。
钟渺知道自己该拒绝的。但是天上掉馅儿饼砸在自己头上，他怎么会不心动。通常来说，即便是S大研究生毕业也未必能进那家投行。
钟渺最近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让赵晨阳以为他学习学累了，一过十二点就收了钟渺的书，把人按在床上关灯睡觉。
赵晨阳的怀抱既温暖又安全，他舍不得。
考研最后几天钟渺经常学习到半夜。赵晨阳那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厂里跑，也管不了他。钟渺经常因为睡眠不足挂着黑眼圈，午饭时候更是草草扒拉几口饭就趴在桌子上午睡。
研究生初试考完后，他整整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已是黄昏，屋里昏暗的光线让他恍惚了好一会儿。
赵晨阳还没回来，微信里留言说桌子上有饭菜，让他醒来后自己热着吃。
钟渺不觉得饿，穿好睡衣，起来去简单洗漱了下，神清气爽。
站在阳台上呼吸下新鲜空气，一抬头就看到了漫天晚霞，霞光一丈丈染红了半个天空，夕阳悬在天边，金色光芒犹如慈爱的眼睛俯瞰着整个大地，每一处玻璃倒影，每一片冬青的叶子,每一个行人的头顶，都是光明而灿烂的。
钟渺等到夕阳西落，等到华灯初上，天完全黑了，还没等到赵晨阳回家。
看来他今晚又要加班。钟渺自己吃过饭，又把屋里收拾了下，把衣服塞进洗衣机，忙忙碌碌到九点，赵晨阳才回来。
他今天很高兴，香港的一位客户想订一批西装裤和衬衫出口到英国，这是一笔大订单。要是做成了，客户每两个月都要返单，而且还时不时有新订单达成。
“通常这样的生意大家都抢着要，他们的价格压的低，但是条件很苛刻，不光有严格的质量要求，还要我们提供各种证书。夜长梦多，这些天得抓紧时间办理了。”
钟渺也替他高兴，随手接过他的大衣挂起来。
“你如果没时间，我这几天有空，帮你去走走。”
赵晨阳随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真好。不过你不用操心啦，这事儿简单，我安排给吴晓玲了，让她去和许云松一起弄吧。”
他转身进卫生间洗手，大声道：“我就等你考完了咱俩抽空去玩儿几天。我知道咱们家考神一定没问题，所以咱们就当提前庆祝了。”
钟渺没接话，赵晨阳洗完手出来看钟渺心情并不高涨，担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钟渺摇头。
“考试考砸了？”
钟渺拉过他的手，让他坐下。
“我考得很好。只是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他顿了顿，问道：“你能接受异地恋吗？”
赵晨阳眉心皱了皱，讶异道：“为什么这么问？你要去哪？”
“中信前几天问我了，说北京有个实习生职位，明年可以去上班。”他看着赵晨阳的脸，下意识地握紧对方的手，补充道：“不一定非要去的，我还在考虑。”
中信很难进，赵晨阳知道。他还知道钟渺想去，自己不应该成为一个绊脚石。所以他深呼吸一口气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可以想办法把公司挪到北京去。”
但是北京，北京这个城市有太多不属于他的故事，还有未来无法把控的人和事……
钟渺看得出赵晨阳的顾虑，便把这几天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不用搬到北京去，S市有中信的子公司。也许一年以后，子公司有空位了，我可以申请调回来。”
“万一没有呢？”
赵晨阳又道：“万一等个三年五年一直没有呢？我们要一直异地下去吗？”
钟渺无言。这确实是他没有把握做到的事。
赵晨阳叹口气，忍不住将人搂过来，缓缓道：“虽然我不喜欢北京，但如果你想在北京工作，我就把公司办在北京。公司现在业务很多，北京也可以开个子公司。”他低头捏捏他的鼻子：“谁让我离不开你呢？异地个三年两年，我还活不活了。”
其实南方的服饰公司未必能在北方生存下来，何况是经济中心的北京。钟渺明白赵晨阳的用心，但他没想到赵晨阳想也不想就做了决定。他不能自私到用爱人的事业冒险。
他抬头亲吻赵晨阳，赵晨阳闭着眼睛温柔地回应他，两只手将他圈得很紧。
“赵晨阳，其实我也不那么喜欢北京，那是我狼狈逃离的地方。”钟渺望着他，唇上带着湿软的笑意：“我今天考得也很好，不出意外，我一定能考上。等我研究生毕业了，也许这边的中信也要招人了呢。”
赵晨阳低头用鼻梁蹭了蹭他的脸：“你再想想，不用迁就我。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钟渺笑了：“那我要去天涯海角，你去不去？”
“当然。”
“那就定三亚的机票吧, 明天我们早点出发。”钟渺坐直身体，拿出手机：“现在可以从网上直接买机票了。”
他顾自看着机票信息，赵晨阳却贴过来，啄吻他的脖子，脸颊。他一边躲，一边问：“别闹，你先看看，买上午的还是晚上的。”
赵晨阳却不答,拿过他的手机扣在桌上：“等下我来买，先把要紧的事做了。”
说完将人拦腰抱起。
“明早上还有飞机…”
“定晚上的。”
……
到了三亚，两人先去了西岛。大海蓝的耀眼，蓝的纯净。内陆人第一次看见海是很欣喜的，钟渺拿着相机对着海面拍个不停。赵晨阳就拿着手机对着钟渺拍。白色的沙滩踩上去柔软舒适，要不是太晒了，俩人真想在沙滩上呆一整天。好在定的是海景房，睡醒了，随时都可以在沙滩上走一走。
本来行程是六天，打算连着元旦假期一起过了，奈何公司的事情太多，只得提前两天回去。
四天，去打卡了天涯海角，椰梦长廊，南山寺，拍了夕阳，潜了水，吃了椰子，拜了观音。
最后一个下午，他们并肩走在沙滩上，夕阳把沙滩蒙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薄纱。海浪一遍遍涌上来，细沙随着水流在脚趾缝间轻轻游走，弄的人直痒痒。钟渺提着一个小小的儿童用的红色小桶，里面放着他们捡的贝壳，小虾，和寄居蟹。捡完了又倒在海岸边，看小螃蟹一溜烟儿地遁走。
钟渺蹲在地上把小桶里的沙子洗干净，又挑了两个最大最漂亮的贝壳洗了洗。
他摊着掌心给赵晨阳看：“这两个漂亮吧，我要把它们带回去。”
赵晨阳捏起贝壳看了看，就把它们放进小桶里。一只手接过小桶一只手牵住钟渺，打趣道：“可以呀，下回我们去普吉岛，再下回去巴厘岛，每次都捡两个，捡到腻为止。”
钟渺抿唇瞪他一眼，赵晨阳嬉笑着摇了摇他的手。钟渺挣了挣，示意他放开，赵晨阳就是不放，牵着他大大方方地往前走。
沙滩上还有不少人，大多是游客，都在忙着拍照，只有少数人注意到他们，但赵晨阳假装没看到，自顾自牵着钟渺慢慢走。他们走到沙滩的最角落，赵晨阳才转头看着钟渺笑。
钟渺面无表情看着他，抬脚就踢起一撮沙子扬在他的花裤衩上。
“……”
赵晨阳愣神的功夫，钟渺甩开膀子就跑。
赵晨阳冲着他的背影，模仿着台湾腔扭捏道：“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钟渺乐不可支，在夕阳下回头冲着赵晨阳招手。
这个逆光的笑容太灿烂太好看了，赵晨阳情不自禁跟上去，鞠一捧水撩向对方，钟渺连连躲开。
赵晨阳跺跺脚：“讨厌～，等等人家了啦！”
俩人跟小学生一样玩水仗，头发上，脸上，花衬衫上都是水。
赵晨阳搂着钟渺自拍一张，照片里钟渺笑得眉眼弯弯，夕阳的光碎在他的眼睛里，金灿灿的。赵晨阳紧挨着他，脸比他黑了一度，脸颊上还有一抹泥沙，表情有些痞，却丝毫不减自身扎眼的帅气。
他对这张照片很满意。
这些天他接连上传照片，大海的照片配文“水清沙白”，潜水的照片—“海底捞”，钟渺埋头吃椰子的照片—“加椰子”，这张照片的名字他也想好了，就叫“有件幸福的小事，就是陪你看海”。
他的粉丝飞快地涨，点赞评论也很多。当然他现在忙得没时间看。等过完元旦他才知道他们俩在网络上算是“小有名气”了，吓得他不得不权限了所有照片。
但是网友对他俩的关注度依旧很高，更糟糕的是，别人也在网络上发布了偶遇他们在三亚的照片。
尽管大部分人都只是好奇，也并没有恶语相向，但赵晨阳还是担心这会给钟渺带来困扰。他私下联系那些网友诚恳地请求他们删掉一些照片，尤其是那些略显亲密的照片，剩下的就只能等，等关注度慢慢褪去。
钟渺倒是坦然了，但他不允许赵晨阳再拍照了。他在某天晚上悄悄看了别人截图的赵晨阳的微博，合上电脑后脑袋埋在桌上半天抬不起来。
天雷滚滚。
都是些什么羞耻文案啊。
香港订单最终定下来了，赵晨阳又开始脚不沾地地忙碌起来。他一趟趟往厂里跑，从材质到工艺他都要亲自把关。这个单是一块投门砖，能不能敲开国际市场的大门就看这一次了。他不想做低端廉价的产品，他要做细节考究的精品。设计图改了又改，样品做了一套有一套，最后终于敲定，寄到了香港。
客户挺满意，定金打过来，就马上定了布料。奈何年前供应商那里确实是很忙，他们订单下得晚，供应商只得加班赶制。再加上半个月后已经有一批工人回乡，交付的自然也晚。
等布料送来，离春节也就剩下十几天了。
钟渺公司放假后，在家里呆了两天，想跟赵晨阳一起回去。但赵晨阳实在不放心厂里，便要钟渺先坐火车回去。他会在除夕前一天来拜访姚馨梅。
钟渺回了家，私下跟姚馨梅讲了赵晨阳与他的关系，透露出两人毕业后留在S市一起生活的想法。
能这样说，显然是两人都决定好了的。
姚鑫梅对赵晨阳印象还不错 ，她倒没什么意见，但还是担心地问：“她爸妈知道吗？他们同意吗？”
钟渺微低了头，如实说：“他妈妈还是不太同意，但是赵晨阳说他会解决。”
姚馨梅蹙起眉头：“渺渺，他家里不同意，你会吃苦头的。”
“妈，他说能解决好,我相信他。”
看儿子眼神坚定，脸上还带着微笑，姚馨梅只得把剩余的话咽进肚子里。她心里无比酸涩，前几年孩子被对方家长不容，硬生生跟那位同学断了联系，虽然她心里也认同这个决定，但是孩子那几年过得很艰难，话越来越少，脸上也鲜有笑容。这一次，他好不容易开始新一段感情，不知道对方父母要怎么难为他们……
大概特殊群体的长辈总要经历这一段的，她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当年她也是无比震惊，慌张，她反对过，觉得孩子还小，也许离开了，他们就回归正轨。事与愿违，自家孩子反倒更沉默，孤僻，连朋友都不交了。她一度后悔，她的小儿子以前爱撒娇，爱笑，分明是个可爱阳光的小男孩儿，如今已判若两人。也许自己真的做错了。所以她释然了, 对高考完的钟渺说：只要你高兴，只要你不乱来，你的感情生活，她再也不插手了。
后悔的也不止她一个。前不久，在美国的那位高中同学的妈妈打过电话来，说了一大堆。竟然想让两个孩子重新接触一下，说他家孩子还对渺渺念念不忘，让渺渺去美国继续深造，她愿意出所有费用。她当时就生气地怼了回去，当年她那么对渺渺，刚没有父亲的孩子被她说什么是阶级不对等，是她儿子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所以她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她的儿子在国内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留学。即便是留学也不是留不起，用不着别人资助，而且凭什么你要对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位女士被她怼的哑口无言只得挂断电话。那家儿子倒是再次回话，态度诚恳地道了歉，还说现在是很认真地对待和钟渺的关系，也在规划他们两人的未来，他能保证会好好对钟渺，与他相守一辈子。如果可以，今年会接他们到北京一聚。
姚馨梅对他倒是客气许多，毕竟他没有错，当年他也对钟渺付出很多。错的是大人呵。于是她心软了，答应会把这些话转告钟渺，但是也明确说明钟渺已经认识了新朋友，他未必会同意。那边顿了顿，只说会等钟渺的答复。
这件事她原本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钟渺，现在看确实没必要了。找个时间她会告诉那孩子别等了。
假期总是很快，钟渺在大部分时间还是回原来的房子睡。因为陈家只有两间卧室，他跟陈越挤在一个房间休息确实不方便。陈沛丰被姚馨梅告知钟渺的特殊取向之后，也觉得跟陈越一个房间有点尴尬。他提议，可以再买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或者跃层的，有三到四间卧室的，一家人就可以住一起了。
确实这个九十多平的房间有点小了，而且房子略显老旧，里面陈设也多是陈家以前的，要是能换一换，姚馨梅想必也很高兴。
陈越没啥意见，他觉得爬楼梯太费劲，只要住个有电梯的就好。
钟渺也同意，其实他也偶尔回来住下，有没有他的房间都无所谓，他只希望妈妈能开心。于是他说房价过完年还会涨，要买的话早点去看。自己有几十万的存款，到时候首付可以出一部分。
陈沛丰一开始惊讶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随即又严肃地教育他，在学校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家里有钱不需要他这么辛苦。钟渺笑道自己实习挣得，加上股票行情好，运气好挣了一些。
陈沛丰更惊讶了，这个孩子果然如姚馨梅所说聪明得很。他打趣道原来学金融这么挣钱呀，要不以后陈越也选金融专业吧。陈越连连摆手，说自己没那个才华，叫自家老头儿千万别有望子成龙的梦想。
大家笑过之后，陈沛丰还是表示坚决不要钟渺的钱,说他可以留着娶媳，不，留着成家立业用。他的积蓄购买首付了，不用孩子们的钱。
姚馨梅也说自己也有存款，他们的工资或退休金完全够还房贷，要钟渺不用操心了。
她能有多少存款，美术老师的那点工资刚够个生活费吧。钟渺没多说废话，只偷偷上网，把钱转到了妈妈户头上。
第二天一家人都去看新楼盘了，学校附近的新楼盘还挺多，但是价格确实已经上涨不少，尤其四室两卫的大平层，只有高档小区才有这种户型，报价自然很高。
最终钟渺劝道买个三室两卫的即可。三个卧室够住了，他也即将定居S市，不常回来。而且大平层打扫起来很累，大家都上班没有精力去搞卫生。
陈沛丰还在犹豫，晚上躺下床上思虑说不行把旧房子卖了。姚馨梅连忙阻止。
“这房子留给小越吧，这里有他小时候的回忆。我不想做一个抢占别人财产的后妈，叫别人背后说三道四。”
“可是，我真的觉得那个房子不错，我想多留一个房间做书房，你可以在那里画画。”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画画也没精力了。再说我更喜欢去户外写生，等咱俩退休了，你就载着我去公园画画。”
陈沛丰同意了。那几天他们又多看了几个户型，想着明年开春就定下来。
陈越妈妈通过陈越姑姑得知了这个消息，还打了一通电话给陈沛丰。大意就是敢卖这个旧房子她就去学校闹一场。说这个房子当初也应该有她一半，就应该留给陈越，大骂陈沛丰娶了后妈就亏待自己儿子。
陈沛丰气得直哆嗦，直接关机坐在沙发上缓了好久。这通电话叫大家都挺尴尬的，陈越关上门给自己亲妈通了一次电话。
“旧房子没卖，谁说要卖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我不傻呀，人家压根没撺掇我爸卖房子。”
“我当然知道了，买新房子他们也出了一半的钱。你就知道算计你那一亩三分地…我也不用你帮我算计。”
“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人家出钱买新房子凭什么写我名字啊？你也太超前了，房子还没买呢，倒想着这么多了。哎呀，你别说了，你把你日子过好就行了，别管我。”
“我好好学习呢，放心吧，我以后挣钱了一定管你。”
……
陈越也气得头疼。
钟渺和姚馨梅假装没听到屋里传来的声响，安慰陈沛丰道这是人之常情。
“要是我，我也会这么想，当妈的都一样，可怜天下父母心嘛。”
姚馨梅递过水给陈沛丰。
随即转移话题问钟渺：“那个小赵几号来,我是不是该去准备下？”
“我要问问，他这几天太忙了，还没顾上说这个事儿。”
“行，那你问问。哎呀，你得提前跟我说他喜欢吃什么，我好去准备。我做得饭菜一般，陈老师得帮我呀。”
陈沛丰心情舒缓不少，笑道：“那当然，我做饭还是有一手的。你到时候给我打下手就好。”
陈越一开门就看到三个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酸涩。
姚馨梅看见他，招手喊他过来。
“小越，到时候你得帮着你哥参谋下啊，你们年轻人在一起有话说，你啊套套他的话，看他是不是个装腔作势的。”
陈越在钟渺旁边坐下，拿起一块哈密瓜吃。
“阿姨放心吧，这事儿包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