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老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周身的煞气却愈发浓重,竟在他身后凝成一个巨大黑影,隐约有龙形,却扭曲怪异,显然是用邪术催出的煞灵。“今日,谁也别想拦我!”
煞灵咆哮着扑来,撞在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冰墙与金红光同时剧烈晃动,莫秋榆握剑的手微微发麻,却忽然笑了——他看见沧纤辰那边的冰墙上,应龙的虚影正与自己的玄龙影交缠,两道光影相辅相成,竟将煞灵的冲击稳稳接住。
陈涧的哨音忽然拔高,银链上的狼牙坠子猛地飞起,如一道银光射向煞灵的眼睛。那煞灵吃痛,动作顿了顿,正是这片刻的迟滞,让莫秋榆抓住了机会——
金红色的龙影猛地俯冲,穿透屏障,狠狠撞在煞灵心口!
“吼——”煞灵发出一声凄厉惨叫,庞大的身躯瞬间溃散。李长老喷出大口黑血,踉跄着后退,看向三人的眼神又惊又怒:“你们……”
他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纸,捏碎的瞬间,身形化作一道黑烟,往轮回道的方向窜去:“七日后,我自会回来取你们性命!”
“想跑?”莫秋榆就要追,却被沧纤辰拉住。
“轮回道开启时强行进入,会被阴阳力撕碎。”沧纤辰望着黑烟消失的方向,指尖冰气渐收,“他跑不远。”
陈涧收起银哨,哨尾的狼牙坠子还在微微发烫:“我这物件刚才探到,他那煞灵里,似是掺了点‘兽气’,并非人属……”
莫秋榆低头看了眼剑鞘上渐渐隐去的龙影,忽然笑了:“管他掺了什么,七日后,来一个斩一个。”他撞了撞沧纤辰的肩,“先回阳间饮口热酒,这阴曹地府的风,吹得人骨头疼。”
沧纤辰看了眼他发红的耳根——许是刚才催力太猛,那金红色的光竟映得他肤色格外明亮。他抬手,似要拂去对方肩上的灰尘,指尖快触到衣料时,却又轻轻落下,转而理了理自己的道袍:“嗯,回去。”
桥对岸的浊流依旧翻滚,远处隐约传来鸡啼,天边泛起鱼肚白。陈涧跟在两人身后,摸着腰间的银哨,忽然觉得这趟阴曹之行虽险,却也让他看清了——自己这银狼灵,配上这两位的龙影,倒也不是什么拖后腿的。
至于那七日后的约定?
三人的脚步踏在晨光渐亮的石阶上,竟都生出一种莫名的笃定——管他什么阴谋,来了,接招便是。
晨光漫过竹林时,露水珠在叶尖亮得晃眼。莫秋榆一脚踹开客栈虚掩的门,大堂空着,灶房飘出米香,想是店小二起早熬粥。
“先填肚子。”他把剑往桌角一靠,木桌“咚”地响,惊飞梁上麻雀。“等会儿去市集买两匹好马,七日后去轮回道堵那老东西,总不能靠腿跑。”
陈涧揉着发僵的肩膀坐下,刚要开口,见沧纤辰走到窗边,指尖捏着张符纸在晨光里看。那符纸从地府带出来,边角沾着黑灰,咒文在日头下泛着淡金。
“这是李长老的本命符。”沧纤辰指尖拂过符面,“缠着轮回道的阴气,他七日后要强返阳,必遭反噬。”
“反噬才好。”莫秋榆抓起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嚼得满嘴碎屑,“最好反噬得他握不住剑,我一剑劈了他。”忽从怀里摸出那枚刻“李”字的黑玉佩,往桌上一拍,“这玩意儿没用,烧了?”
“留着。”沧纤辰把玉佩收进袖中,“上面有他的煞气,或许能当诱饵。”目光在莫秋榆沾着馒头屑的唇角停了停,见他没察觉,伸手用指尖轻轻蹭掉——那触感温温糙糙,像摸过晒半干的竹篾。
莫秋榆一愣,馒头差点掉下来。看沧纤辰收回的指尖沾着点面屑,被他若无其事弹掉,耳尖忽然热了。“你……”
“有面屑。”沧纤辰说得坦然,转身往灶房走,“我去看看有什么热汤。”
陈涧在旁咂嘴,刚要调侃,被莫秋榆丢来个茶叶蛋:“吃你的,少看。”
茶叶蛋砸在碗里,滚出两圈油花。陈涧捡起剥开,蛋黄流心烫得龇牙,心里却笑——这两人,方才在地府还背靠背挡煞,这会儿倒别扭起来。
吃过早饭,三人往山下市集走。莫秋榆走在中间,左是沧纤辰,右是陈涧,忽觉袖子被拽,低头见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糖葫芦仰脸看:“哥哥,你剑上的花纹会发光!”
他剑鞘的鳞纹在日头下泛着微光,像落了层金粉。莫秋榆刚要笑,见小姑娘往他身后躲,怯生生指沧纤辰:“那个哥哥好冷……”
沧纤辰脚步顿了顿,指尖凝的霜气似收了收。莫秋榆笑出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他是外冷内热,像山里的冰泉,看着凉,喝着甜。”
小姑娘似懂非懂,举着糖葫芦跑了。陈涧凑过来笑:“莫兄这比喻,倒新鲜。”
莫秋榆没理,悄悄往沧纤辰那边靠了靠,肩膀快撞上他的道袍。“冰泉?”沧纤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点不易察觉的笑,“那你是什么?滚热的茶汤?”
“我可比茶汤烈。”莫秋榆挑眉,故意往他耳边凑,“是烧刀子,一口下去能烧穿喉咙的那种。”
温热的气扫过耳畔,沧纤辰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看莫秋榆眼里跳动的光,比市集的日头还亮,忽想起昨夜在地府,他剑上的龙影与自己的冰纹交缠——炽热又凛冽,倒真像烧刀子混着冰泉,奇异地合衬。
市集人多,卖花老婆婆挎着篮子经过,篮里紫花正艳,和莫秋榆前日摘的那朵一模一样。莫秋榆脚步一顿,刚要掏钱,见沧纤辰已递了铜钱,拿起一朵别在他衣襟上。
“你……”莫秋榆愣住了。
“配你今日的衣裳。”沧纤辰说得平淡,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停了停,转身往马市走,“去挑马。”
莫秋榆摸着衣襟上的紫花,花瓣带点露水的凉,心里却像被什么烫了下。看沧纤辰的背影,道袍在人群里轻晃,像片被风吹动的云,忽然笑了——这道长看着清冷,倒比谁都细心。
陈涧跟上来撞他胳膊:“莫兄,你这朵花,比上次那朵精神多了。”
“要你管。”莫秋榆嘴上硬,却伸手把花扶了扶,怕被人碰掉。
马市在市集尽头,两匹枣红马甩尾吃草,马鞍油亮,显是好脚力。莫秋榆刚要上前,见角落拴着匹黑马,鬃毛杂乱,正用后腿踢木桩,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马性子烈,没人敢骑。”马夫叹气,“前日来个镖师,被它掀翻三次,摔得胳膊都青了。”
莫秋榆眼睛一亮,走过去拍黑马的脖子。黑马猛地扬头,热气喷在他脸上,他却笑了,从怀里摸出块糖,剥开递到马嘴边:“跟我走,每日给你吃最好的豆饼。”
黑马嗅了嗅,竟叼过糖块嚼起来。马夫咋舌:“这畜生,倒认人。”
沧纤辰挑了匹白马,性子温顺,低头啃草料。看莫秋榆跟黑马较劲,被马尾巴扫了脸还笑,忽想起在地府,这人也是这样,黑气缠了脚踝还往前冲,像头不知怕的小豹子。
“七日后要赶路,别挑太野的。”他开口提醒,语气却没力道。
“野才好。”莫秋榆翻身上马,黑马扬蹄嘶鸣,他却坐稳了,拍着马背,“你看,多乖。”
白马忽然打了个响鼻,像在嘲笑黑马口是心非。沧纤辰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绕两圈,看莫秋榆衣襟上的紫花在风里轻晃,淡淡道:“走吧,去买些符咒和伤药。”
三匹马并辔往回走,黑马果然如莫秋榆说的,看着烈却灵性,总跟在白马身侧不远不近。陈涧骑在枣红马上,看前面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顺眼——黑马配红衣,白马衬道袍,倒像幅刚画好的《山道行旅图》。
路过符咒铺,陈涧进去买黄符朱砂,出来塞给莫秋榆个小布包:“给你的,正阳符,比你剑鞘上那张管用。”
莫秋榆打开,符纸泛着金光,咒文用朱砂混雄鸡血画的,确是好东西。“谢了。”
“谢什么。”陈涧笑,“咱们要一起堵李长老,总不能让你被阴气伤了。”说着往沧纤辰那边瞟,见他看街边竹编摊子,压低声音,“莫兄,沧兄他……是不是对你不一样?”
莫秋榆耳尖又热了。踢了踢马腹,让黑马往前窜了窜与白马并行,故意大声道:“看什么呢?买个竹篮装符咒?”
沧纤辰回头,手里拿着个竹编小匣子,匣子里垫着红绒布,正好放那两枚同心佩。“装玉佩用。”说得坦然,递过来,“你拿着。”
莫秋榆接过匣子,竹编纹路硌着掌心,带点日头的温度。打开看,红绒布衬得玉佩愈发莹润,忽想起在地府红绳缠在两人颈间的模样,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走了。”他把匣子揣进怀里,催黑马往前走,风声过耳,像在笑他慌神。
七日后子时,轮回道入口的阴风比上次更烈。莫秋榆勒住黑马,看眼前翻滚的黑雾,剑鞘上的正阳符泛金光,将阴气挡在三尺外。
“他快出来了。”沧纤辰的声音在风里很清,白马打了个响鼻,不安地刨蹄子。
陈涧握紧银哨,哨尾的狼牙坠子在阴风中微烫:“我布了锁煞阵,他一出来就被困住。”
话音刚落,黑雾中传来长啸,李长老的身影缓缓浮现,煞气比上次重,脸色却惨白如纸,显是强返阳伤了根基。“你们果然来了。”
“废话少说。”莫秋榆拔剑出鞘,剑光在黑雾中亮起,“今日让你尝尝,烧刀子混着冰泉的滋味。”
李长老狂笑:“就凭你们?”猛地抬手,骨箭再次凝聚,箭身泛着青黑,掺了更多阴煞,“受死吧!”
骨箭射来的瞬间,莫秋榆与沧纤辰同时动了。金光与冰雾交织,龙影与冰纹再次交缠,比在地府时更默契。陈涧吹响银哨,哨音与锁煞阵的符咒相和,成道无形的网,将李长老困在中央。
骨箭射来的瞬间,莫秋榆与沧纤辰同时动了。金光与冰雾交织,龙影与冰纹再次交缠,比在地府时更显默契。陈涧吹响银哨,哨音与锁煞阵的符咒相和,成道无形的网,将李长老困在中央。
“咔嚓”一声脆响,骨箭应声而断。李长老喷出大口黑血,锁煞阵的符咒瞬间收紧,将他牢牢捆住。“不可能……”他望着两人交叠的身影,眼里满是不甘,“我苦修多年,怎会败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
“败就败在你心术不正。”莫秋榆收剑回鞘,正阳符的金光渐敛,“用活人炼煞,擅改生死簿,天地不容。”
沧纤辰指尖凝起冰锥,抵在李长老眉心:“说,为何执着于改那七人的命数?”
李长老忽然惨笑:“因为他们欠我的!当年若不是他们联手,我怎会失去长老之位,被逐出主峰……”话未说完,气息忽然断绝,竟是自碎心脉而亡。
煞气随着他的身死渐渐消散,锁煞阵的符咒失去目标,化作点点金光。陈涧松了口气,放下银哨:“总算结束了。”
莫秋榆踢了踢李长老的尸身,见他心口的朱砂符咒已褪成黑色,哼了声:“死得倒干脆。”转身看沧纤辰,见他望着轮回道入口出神,“想什么呢?”
“没什么。”沧纤辰收回目光,指尖的冰锥化作水汽,“该回道宗了。”
三人策马回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黑马与白马并辔而行,莫秋榆时不时用手肘撞撞沧纤辰,看他道袍被风吹起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趟差事虽险,却也不算亏。
回到道宗时已是深夜。山门上的灯笼还亮着,照得石阶泛着微光。陈涧打了个哈欠,拱手道:“我先回房了,困死了。”说着趔趄着往自己的院落走。
莫秋榆回到住处,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几日在外面昼伏夜出,早养成了夜猫子的习惯,此刻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只觉浑身不自在。窗外的竹影晃啊晃,忽然想起什么,翻身下床,翻墙就往沧纤辰的院落去。
他落在院中时,见厢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道清瘦的身影,正低头翻书。莫秋榆笑了,蹑手蹑脚走过去,“啪”地拍在窗棂上:“沧道长,夜游吗?”
里面的身影顿了顿,随即传来沧纤辰的声音:“进来。”
莫秋榆推门而入,见书案上堆着高高的古籍,沧纤辰正拿着本泛黄的书看得入神,烛火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影。“还不睡?看这些陈年旧纸有什么意思?”
“查些关于血煞的记载。”沧纤辰头也没抬,指尖划过书页上的符咒,“李长老的煞术有些古怪,似是融合了西域邪法。”
莫秋榆凑过去看,见书页上的符咒歪歪扭扭,像虫子爬过的痕迹,看得直皱眉:“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出去喝两杯。”
“不去。”沧纤辰翻过一页,“明日还要向宗主复命。”
莫秋榆撇撇嘴,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转圈圈,忽然瞥见窗前的苦竹。竹竿挺拔,竹节分明,是做笛子的上好材料。他眼睛一亮,摸出腰间的软剑,“唰”地一声砍下一截竹身,动作快得让沧纤辰来不及阻止。
“你干什么!”沧纤辰猛地站起来,脸色骤变,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这苦竹是他刚入道宗时,莫秋榆的父亲莫吉仁所赠,虽不起眼,却被他悉心养护了多年。
“做个笛子玩。”莫秋榆掂着手里的竹节,见沧纤辰眼底的怒意,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竹子对他或许有特殊意义,却还是嘴硬,“不就一节破竹子吗?回头我赔你十根。”
“这不是赔不赔的事!”沧纤辰伸手去抢,指尖几乎要触到竹节,却被莫秋榆灵巧地躲开。
“哎,别这么小气啊。”莫秋榆往后退,脚尖勾着椅子腿,险险避开对方的手,“我做个笛子给你吹,保证比你那些古籍好听。”
“还给我!”沧纤辰又上前一步,两人在不大的厢房里追来躲去,烛火被带起的风晃得忽明忽暗。莫秋榆仗着身法灵活,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还时不时用竹节去戳沧纤辰的腰,惹得他频频皱眉。
追了半晌,两人都有些喘。莫秋榆靠在书柜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节苦竹,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不抢了?再抢我就把它扔窗外去。”
沧纤辰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看他眼里的笑意,满腔的怒意忽然泄了大半。他知道莫秋榆并非有意,只是性子跳脱惯了,想到这,便冷声道:“随你。”转身坐回书案前,却没再看书,只是盯着烛火出神。
莫秋榆见他真生气了,反倒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走到书案旁,把竹节放在桌上:“好了,不逗你了。这竹子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不做笛子便是。”
沧纤辰没说话。莫秋榆觉得无趣,便去翻他身后的书柜。书架上摆满了古籍,还有些画符用的黄纸朱砂。他随手抽出一本,却从里面掉出张纸来。
捡起来一看,上面是首诗,字迹清隽,笔锋凌厉,正是沧纤辰的笔迹。莫秋榆挑眉,清了清嗓子念道:“‘墨守千里雪,剑挑一城霜。’哟,沧道长,深藏不露啊,没想到还会写诗?”
沧纤辰猛地回头,见他手里拿着自己随手写的诗稿,脸色微变,伸手就去抢:“还给我!”
“急什么?”莫秋榆把纸往身后藏,笑得更欢了,“我看看下一句是什么……‘风过竹影动,’哎,后面怎么没写?是不是想不出来了?”
“与你无关!”沧纤辰起身去夺,莫秋榆却像只灵活的猴子,左躲右闪,嘴里还不停念叨:“我猜下一句是‘月下故人来’?不对不对,以你的性子,怕是‘月下独酌凉’吧?”
两人又闹作一团,诗稿在空中飞了几圈,最终还是被沧纤辰抢了回去。他把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书里,抬头瞪着莫秋榆,眼底却没了怒意,反倒带着点无奈。
“你就不能安分些?”
“安分多没意思。”莫秋榆靠在书柜上,看他重新坐回案前,烛火照得他侧脸柔和,忽然觉得这深夜的厢房,比自己的住处热闹多了,“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陪我聊会儿天。”
沧纤辰揉了揉眉心,知道今夜是别想再看书了。他抬眸看向莫秋榆,见他眼里映着烛火,亮得像藏了颗小太阳,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的竹影还在晃,烛火安静地燃着,映着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莫秋榆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些路上的趣事,说黑马如何调皮,说市集的糖人有多甜,沧纤辰偶尔应一声,更多的时候只是听着,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