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从未听过这等事,也没想过会有这等事。林箫竹确实与他早就相识,但二人并不知晓对方的名字。况且年少无知,过去了这么多年,谁还会记得。
“你给那孩子留下来了太多美好。我听说她在京城遇见了很像你的人,那人是不是就是你弟弟,那个胆小的皇帝?“阿门笸箩打趣道。看着潘明落寞的表情她更是乐在其中。
“我来,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救她。我不会大老远赶来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呵,倘若你是真心待她,自会救她。药人无药可救,可救的是人。但也要看是什么人。你若救不了她,就把她带回来吧。”
“你有法子?”
“笑话,她是我炼出来的,办法应该会有的。”
“应该?连你都不确定?”
“我这几十年光是炼药人都弄得我焦头烂额,谁还去研究解药。要去就赶紧去吧,完了,可就真的没救了。”
潘明两手空空地下了山,却又明白了些许事情。他驾着来时的马,马不停蹄的赶往林箫竹在的地方。彼时,林箫竹解开手腕上的绳子,拔剑出鞘。
阿门笸箩、也就是青璃,看着潘明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对身后拐弯处走出来的人说:“我女儿长大了……”
那人也笑了两声,“是啊,她长大了。”
青璃的眼角湿润了,“我为什么没有告诉那丫头实话呢,我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身后之人走到她身边,搭上她的肩膀,安慰她:“孩子长大了,就放开她自己去闯吧。更何况她还是姑娘,终有一天是要嫁给别人的,你说呢。”
林箫竹还是不明白潘明到底是如何救回了她,药人是没有解药才对的。
她大喘着气,体内的力量在不断翻涌。她若不克制住,可能会对潘明出狠手。眼睛开始出现幻象,她的内力还不能完美的抑制住自己,导致眼前开始出现以前的东西。
“这是……阿门?”
潘明听到这个名字,猜想林箫竹应该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阿门,你在干嘛?”稚嫩的小姑娘的声音,这是小时候的林箫竹。
阿门笸箩(青璃)回过头,抚摸着她的头,“阿门在给阿爹熬药呢。“
“阿爹不是在睡觉吗?”
“对啊,但是他醒来之后就要喝的。阿门需要这会儿把药煎好放在床头,等着阿爹醒来喝的。”
小小的林箫竹嘟着嘴又问阿门,“这药好苦的,阿爹怎么会喜欢喝呢?”
阿门笑笑,“阿爹身子不好,所以才要吃药的。你若不喜欢吃药,那就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千万不能生病了。否则,生病了就要喝药呢。”
“好!我一定不会生病的,这药真的太苦了。“说着,小姑娘捏住鼻子用手扇了扇气味。
阿门笑着,手掌抚摸林箫竹的小脑袋,像极了母亲抚摸自己的孩子。
林箫竹揉揉眼睛,眼前的景象又回到河水边。她一下子瘫坐在水里,这一举动吓坏了潘明,他赶紧伸手去接,要把林箫竹从水里扶起来。双手刚碰到林箫竹,就听见她沙哑着声音问自己:“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我会叫她阿门……还有阿爹……我到底是谁?”
潘明叹口气,直接把林箫竹从水里就着这个姿势抱起来,让林箫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踏出缓缓的小河上了岸边,回到岸上正在吃草的马儿旁边将林箫竹放坐在地上,自己走过去拿东西。
“阿门……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潘明问她,她犹豫片刻点头答道:“她叫阿门笸箩,应该就是一个姓。”
潘明从马背上的一个包裹里拿出一件外套,走到林箫竹身边,把衣物放在一边,又说:“阿门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不过,那是西南一个地方的说法。来把你的湿衣服换下来,否则待会生病。“
“阿门,还有什么意思?你站在这里我怎么换……”
潘明站起身,“我去那边树林里捡些柴火。“
“诶,你还没告诉我呢。”
“待会再说,赶紧换下来。”
潘明故意走的远一点去捡柴火,抱着一大堆干柴返回岸边时,林箫竹抱着自己、埋头坐在河边。太阳已经过了晌午没那么辣了,不过,被林箫竹晒在岸边树上的衣物都有些干了。
“似乎每次解开绳子都会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可是系上绳子以后就不会记得解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似乎是两个我,一个记得,一个不记得。”
潘明走到她身边,便听到她这么说着。
“阿门叫阿门,所以我才叫阿门。阿爹我以为是叫阿爹,所以叫阿爹。我甚至没想过,阿爹就是阿爹,阿门……是娘亲。”
潘明放下柴火,从怀里摸出两块石头降火点着。取下林箫竹晾晒的衣服,在火堆旁烤。
“可是,阿门怎么可能是娘亲呢。一定是我猜错了,一定是。”
潘明拿着衣服,看着面前的火堆说:“青璃和你阿爹一直没有孩子,大概如此,才让你叫阿爹的。”
“青璃?”
“嗯,她有一个中原的名字,青璃,就在坤晖山的门框上。“
林箫竹大惊,她在那里生活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门上写了青璃,她的名字。可是,潘明又是怎么知道?莫非,他去过?
“你去过坤晖山?“林箫竹问他。
他点点头,“小的时候去过,陪父亲打猎时,不小心走散了。“
“几岁的时候?“
“忘了,很小的时候吧。”
林箫竹想问他是否在坤晖山见过阿门和阿爹,他们和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潘明又怎么会知道,他不过是走散时到过坤晖山,对她的那些琐事一概不知。阿门笸箩在世间再出名,有些私事也不是人尽皆知。
“终有一天,我会直到全部的吧。靠着自己的记忆,和听到的故事。知道阿门、不会是我娘亲。”
“好。”潘明凑到林箫竹面前,与她的脸相隔一掌,“在那之前,你先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忘了?不要。我不能再忘记了,尤其是你。你跟我说的话,如果我又忘了,我会在一次忘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不必记得,忘了就忘了。忘了,未免不是好事。”
“可是……”
潘明低头吻住她,良久,缓缓离开。抚摸着睡眼惺忪的林箫竹,轻声说:“睡吧,等你醒了、忘了,我们就继续出发。”
“你太狡猾了……”
太阳逐渐落山,阿陈搀扶着妻子回了屋,潘宣放下公务准备用膳,林箫竹醒来以后,换上晒干的衣服,被潘明牵上马儿继续出发。
“青山绿水绕,一溪云,风色悠悠、竹茶蕴茅梁。牡丹花开待几时,只因此,莲藕冒尖、荷群连塘放。”
“这歌,怕是你自己写的吧?”
“写的怎么样?我唱的怎么样?”
“一般般吧。”
“切。”
此去西南的路途,远比林箫竹想象的更加遥远。
她已经记不清翻过了多少座大山,也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山洞中度过的。夜半时分,狼嚎声在山谷间回荡,洞顶的水滴声整夜不停,阴冷的风从洞口灌进来,又湿又寒。
这些对林箫竹来说本不算什么,坤晖山的岁月早已让她习惯了荒山野岭的孤寂。可偏偏,身边多了个睡得异常安稳的潘明。
“这人怎么睡得这么死?”她侧头看着呼吸均匀的潘明,心里嘀咕,“万一半夜来个野兽,岂不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她强撑着眼皮,硬是守了一夜。
然而第二天清晨,潘明醒来时,看到的却是四肢摊开、口水横流、睡得昏天黑地的林箫竹。
“啊啾——!”
一个喷嚏把自己震醒的林箫竹揉了揉鼻子,迷迷糊糊坐起身,看着洞外大亮的天色,茫然道:“我……睡着了?昨晚没出事吧?”
潘明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这儿能出什么事?以后别硬撑,有动静我会醒,你放心大胆睡。”
被戳穿心思的林箫竹耳根一热,正想辩解自己是白天太累才睡着的,潘明却已经站起身,轻描淡写道:“一宿没睡,待会儿走慢些,你在马背上再歇会儿。”
恍惚间,林箫竹竟觉得这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似乎透出了一丝温度。
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
“我一直觉得,你真实的性格和你的脸不太一样。”她忽然说道。
潘明挑眉:“没听懂。”
“就是说,你其实是个好人!”林箫竹眼睛亮晶晶的,“虽然不认识你的人,光看你这张冷脸和说话的语气,肯定觉得你不好接近。但其实……”
她顿了顿,笑得灿烂:“你挺温柔的。”
潘明沉默片刻,忽然凑近她,鼻尖几乎贴上她的脸颊。
“又但其实——”他拖长尾音,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有些时候,我还是表里如一的。”
林箫竹的脸“噌”地红了,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时候?!还有你说话就说话,贴这么近干什么……”
回应她的,是潘明毫不掩饰的笑声。
林箫竹自知此刻的模样有多滑稽,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反驳了。
“不过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装出来的那副样子,真的太不适合你了。”她歪着头回忆,“你自己也觉得别扭吧?所以没多久就原形毕露了。”
潘明一愣:“刚认识?什么样子?”
“就是整天笑嘻嘻的,像个阳光少年似的。”林箫竹撇嘴,“一看就是装的,你自己不觉得别扭?”
潘明垂下眼,低声嘀咕了一句:“你不就喜欢那样子的吗。”
因为你喜欢的潘宣,就是那样阳光明朗的模样。
林箫竹没听清,凑过去问:“你说什么?”
潘明摆摆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走向不远处拴着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