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契签好还不算结束,需要拿到县衙登记备案,林引苏收好两份工契,准备过两日待阿果上手能独自看店,便去县衙补办食帖和登记工契。
今日铺子开得晚,门外已经有人等着了,待林引苏将铺门打开,见铺子外站着个小衙役。
“林娘子,我来还你篮子!”阿肆递上竹篮。
又抬眼看向正在擦柜台的阿果,凑上前小声对林引苏道:“林娘子,你招工未免太心软了些,这般爱哭的伙计,平日里怕得哄着做活儿呢!”
林引苏眼里漾出笑意:“我这小伙计,小郎君不觉着眼熟吗?”
阿肆抬眼望过去,上下打量起来,阿果正在擦柜台的手立马僵住了,片刻后两眼泪汪汪的低下了头。
阿肆心头猛地一跳,瞪大双眼:“你这人!怎地又要哭?!”
林引苏急忙上前,宽慰了阿果几句,情绪才稳定下来。
见来了客人,阿果红着眼圈上前招呼,林引苏拉着阿肆走到一旁,有些自责的和阿肆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又道:“我知阿肆小郎君跟在县令大人身边,自不是欺男霸女之徒,只是这孩子身世悲惨,处境艰难,这才养成了胆小爱哭的性子,一日两日难改过来,日后阿肆郎君来,可莫要再吓着她了。”
阿肆讪讪的应了一声,摸着头站在铺子前,等到买糕点的客人离去,阿果拿着帕巾准备继续擦柜子。
阿肆底气不足的说道:“你……我下次不说你就是,莫要再哭了!”
见阿果背着身子擦货架不理他,阿肆有些恼:“我跟你说话呢!你这小郎怎么如此无礼!”
阿果仍是自顾自的擦柜子,阿肆犹豫片刻,走进柜台里,林娘子去了卖粮面的王大娘家,见周围也没其他客人,才声若蚊蝇道:“你……昨夜那般凶你,是我过分了些,回去公子也训斥过我了,还罚了我巡街呢!”
林引苏回来时,阿肆已经拿着油纸包离开,看了看阿肆连蹦带跳的背影,又看了看在柜台里擦柜子的阿果,笑意浮上眉眼。
林引苏接过阿果手里的帕子:“都是十多岁的少年郎,他跳脱了些,没什么坏心眼,下回他来你只管当是普通客人招呼就行。”
阿果点点头,泛红的眼角弯了弯,似乎在笑。
“林姨母!”“林姨母林姨母…”
林引苏刚结完账,目送面前的客人离开,铺门前围着一群小萝卜,领头的从面馆家的阿寿变成了隔壁香烛铺的阿淑。
“怎么了?淑女郎有什么事儿找姨母呀。”
阿淑捏着手里的一枚铜钱递过来:“这是我今日送货得的鞋费,我想存在姨母家,等够一份南瓜子酥糖的钱,姨母再卖给我!”
林引苏有些不解:“怎的存在姨母这儿呢?可以存在阿夫阿母那里呀,你阿哥不是也回来了吗。”
阿淑鼓着腮帮子:“我自家的都是豺狼!不可信!哼!”
小跟班们:“就是就是!!!”
林引苏扶着额头,有些苦恼:“可我这儿没有寄存银钱的活儿呀,你……”
阿果走了过来,在柜台底下捏了捏林引苏的手指
林引苏赶紧改了口:“额也可以,姨母先给你记着,待淑女郎存够8文钱,就送一份酥糖到你家去,可好?”
阿淑:“姨母要给我记上账,我可要算着的,姨母可不能骗小孩儿!”
好说歹说将一众孩儿送走,阿果才道:“梁婶婶说,淑女郎吃糖吃坏了牙,前日里糊药膏哭得那叫一个惨呢,这两日不给吃糖了,哭闹得凶,这寄存铜钱的事儿是梁家大郎出的主意,一日得一文,得8日才能凑够一份酥糖的钱。”
林引苏了然的点点头,将那枚铜钱郑重其事的放进柜台钱匣子里。
阿果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自责的问:“林娘子……今日未见寿小郎君出来玩耍,可是因为昨日…”
林引苏倚靠柜台上随口道:“他犯了错,自要受罚,如今估摸着在家罚紧闭或是抄书呢,关个三五日长了教训才会放出来玩耍,不必担心。”
见阿果还是因此事自愧,林引苏站直身子,认真开口:“阿果,虽说你只是在我店中做工,我本不该管得过多,但是你需记得,你如今才近十岁,日后路还很长很长,若是回回都这般将责任揽在自身,日夜磋磨自己,可怎么行?”
或许是话太重了些,见阿果低着头,林引苏懊恼的搓搓手指,正想再说些什么,阿果抬起头来:“林娘子,我知了,我下次不会了。”
沉默片刻,阿果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林娘子,我十三了……”
林引苏没听清,阿果又重复了一遍。
闻言林引苏有些震惊,伸手将阿果牵过来,让他左右前后转着看了一圈,又丈量了一下身高,良久后林引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果……你十三了?”
午后阿果在铺子里的长椅上休息守店,林引苏拎着食盒到对门,面馆里没人,院门倒是开着,正看见刘二婶从里头走出来,林引苏拉过刘二婶,又将阿果的事情说了说。
林引苏忧心的说道:“我问过他生辰八字与户籍,做不得假,当日我见他穿着一身破烂衣裳,趴在地上,看身形不过四尺,说话倒还算流利,谁曾想…”
刘二婶也紧皱着眉头:“怨不得如此胆小,我与郎君原以为这孩子现今这境况,是突厥人遭下的孽事,如今看来,许是突厥人来前,这孩子就过得极惨了。”
林引苏:“怕是从小饿狠了勉强长大的,也不知好好养养能不能长回来些。”
刘二婶:“我家阿颂前年就已经四尺半了,唉,这孩子长得如此瘦小,身形干瘪,怨不得当日那身破衣烂衫,我们都将她认成了小郎君,换上了阿颂的衣裳才勉强认出是个小女郎来。”
林引苏:“从前被当成小郎君也算是个极好的自保手段,在如今这世道,一个流浪的小女郎转瞬间就能不见了影子。”
二人商量了一会儿,林引苏才拎着空食盒往回走去。
申时末,铺子里糕点卖完了,阿果正在收拾木盘,准备一会儿搬到后院去洗干净,见对门的刘二婶走了进来,开口道:“刘二婶婶,今日糕点已卖完了,林娘子在灶屋内做明日的,可需要我去喊她。”
刘二婶爽朗的笑了笑,帮着一块儿收拾起来,“阿果手脚真麻利,我帮着你一块儿收拾,等收完了再寻你和林娘子一起说点儿事。”
待二人收拾好铺子,关上铺门,搬着木盘来到后院,林引苏也蒸上了红枣糕,洗干净手出了门来。
林引苏先开口问道:“二婶家郎君问得如何了?”
阿果有些不知所云,低着头继续洗着木盘。
刘二婶用水瓢从储水的陶缸里打出水来,边道:“我家郎君午后去县衙办食帖,拜谢县令大人时顺嘴问过了,现今宅院牙人的租帖还不允许办理,虽说平州城中近大半数的宅院都被迁来的人买了,但是人员散杂,户籍都未登记全呢,现下城中所有宅院只能自住,还不能买下散租呢。”
刘二婶将手中水瓢放下,接着说道:“过些时日,城外静和寺确实要建善堂收留孤儿,城中没有被买走的宅院还零散的住着些孤儿和流民,北城门的县衙后院口,也在派放善粥,虽说不能散租,但孤儿和流民也不至于冻死饿死,就不知道县令大人后头打算如何安置这些人了。”
林引苏点点头,笑道:“看来我昨日也不全算阿谀奉承,县令大人确实不只是个有能力只为政绩的,心肠也挺好。”
刘二婶接口:“有能力又心善的好父母官,咱们这些老百姓,才有的好日子过。”
二人帮着阿果将木盘清洗完,才拉着阿果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刘二婶先开口说了早晨与林引苏商量的事儿,阿果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二婶也不等阿果反应,看向林引苏道:“林娘子,散租的事儿咱们家也办不成,但这孩子的住处,还是要寻的,思来想去,还是午时你与我商量的法子。”
林引苏微微颌首:“也只能如此了,那便麻烦你与我一块收拾,那屋内杂物多了些。”
林引苏和刘二婶站到右厢房外,这里是从青州来时,原来院子里有的东西,觉得用得上的还没扔,便全都丢在右厢房了,自己一直当杂物间用,现在得将它清理出来,留给阿果住。
阿果仍然坐在石凳上,两只手紧紧的握着衣角,林引苏转过头:“阿果,你在原来的住处可还有行李,现在可以先去搬来,一会儿我与二婶收拾好,便帮你一块儿归置了。”
等到右厢房收拾好,林引苏望着院内堆集的杂物,对着一旁的刘二婶说道:“二婶家需用什么,尽可拿去,这些东西好些个我似乎都寻不到用处,又觉着丢了可惜。”
刘二婶闻言在杂物中挑挑拣拣,还真选出了一些自家想要的,将自己要的东西放在另一侧。
阿果推开后院的门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个灰扑扑的包袱,林引苏连忙喊她进去右厢房瞧瞧。
“今后这就是你的屋子了,床铺旧了些,还能用,一会儿去我那屋子里,抱床被褥子来今晚就可将就一晚,如还缺些什么,我可预支你些银钱,你明日自个儿去寻店铺买。”
刘二婶一边敲敲手中的铜壶,一边开口:“阿果进去看看罢,房钱我与林娘子已商议过了,我先替你租了仨月的,待你能拿到完整的月银,手头有些余钱了,就需自己个儿续了哦。”
阿果眼中又又蓄起泪花,带着哭腔道谢,将手中灰扑扑的包袱往地上一放,双膝一跪就要给二人磕头。
林引苏连忙将人扶起,有些无奈的笑道:“怎么地又哭了,快将眼泪擦擦,又不是给你白住,往后可是要从你工钱里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