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满在当天夜里就被接了过来,她研究了青菱留下来的药方,在那基础上开了另一个方子。
虽说效果差不多,但一日只需喝一次,得了袁老医师的认可,寸满就负责每日给林引苏熬药,顺便就在这方小院住下了。
源源不断的药材从城里运来,她的房间全是各种瓶瓶罐罐,门口放着一排生着火的小炉子,屋内每日都是烟雾缭绕的,林引苏进去过一次,便被那股味儿熏得三日没吃能好好吃饭。
城里暂时回不去了,听县令大人说出了叛徒,林引苏从县衙出来那天,负责保护她的护卫被引开,等云仇和刘捕头带人找到踪迹后,她又被一路畅通无阻的带出了城。
对于这次被绑架,林引苏没有太多实感,没有受伤也没有遭受什么真正的危险,印象最深刻的,无非就是谭林那神经病一样的脑回路。
这两日林引苏快憋闷坏了,每日三餐都被叫去另一间院子里吃,县令大人坐左侧,睢宁郡主坐对面,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就餐时两人也不闲着,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无一不是朝中大事,皇贵阴私。
林引苏筷子都快拿不稳了,她并不想知道这么多啊,能不能不要在她的面前说了。
她也试图提起过自己可以就在房里吃,结果到了用餐时间,县令大人和睢宁郡主就一前一后的进了她住的房间,不紧不慢的找位置坐下,就餐时依旧如此。
顿顿就餐时都能从两人嘴里听到些令人吃惊的大事,县令大人和睢宁郡主的语气就像讨论院子里的紫藤花一般随意,只有林引苏神色不宁的往嘴里塞着食物。
从他们这几日的对话里,林引苏大概梳理清楚了前因后果。
当今陛下沉迷丹药,不问朝事也不立太子,朝中分成两派,一派拥立皇长子齐王,一派拥立嫡皇子宸王。
永安侯府的皇贵妃诞下皇长子齐王,今年二十五岁,青州南氏的皇后的嫡九皇子宸王,今年才十六岁。
永安侯府这几年先后和雍州谭氏、凉州元氏结了姻亲,还有镇守南边的护国将军府蒋家做后盾。
青州南氏虽没了国公爷,但在世家大族和各州学府都有不可撼动的地位,还有一母同胞的嫡三公主昭明公主,和即将继承敬国公爵位的昭阳郡主。
昭明公主幼时被陛下亲自送到了青州白云观,直到及笄才被接出来,师承太川仙长能掐会算,但她一门心思只将这本事放在农事上,在百姓里极具威望。
昭阳郡主只要继承了敬国公爵位,便是大梁朝史上唯一一位拥有郡公主头衔的女国公爷。
剩下的皇子公主,不是难堪大用便是母族式微,无法与这两家相同并论,只有这两家母族实力相当,争斗得不可开交。
后宫是皇后与皇贵妃的战场,京都是九皇子宸王和大皇子齐王的战场。
而千里之外的雍州,先是沈见知因柳家之事上奏弹劾皇贵妃的母族永安侯府和姻亲谭家。
然后是谭家大郎带人在城外斩杀无辜的一家六口,引沈见知出城查案,伺机埋伏暗杀并强行攻占平州城,将整个平州县城牢牢把控在手里。
林引苏因此被波及,被试图强行带走并喂下噬心丸。
再是睢宁郡主带着私兵血洗平州县城,以叛乱之名先斩后奏,当街斩杀谭家大郎君。
最后是沈见知和睢宁郡主在雍州城订亲,当今陛下的亲弟弟肃亲王府和青州沈氏联姻,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也是这次她被谭家三郎谭林绑走,撺掇她与睢宁郡主争斗,在沈见知身边做内应。
而被贬斥出京的沈见知,正好被调派到谭家大郎管辖汉阳郡下属的平州县城,这其中有多少弯弯绕绕,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消化不良的住了几日,这天夜里,林引苏被一声锵鸣惊醒,恍惚里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迅速披上外衣跑出房门,只见院外的天空,还有残留的淡紫色星星点点。
是谭家人的烟火信号!
那日脖颈被割伤和被强行喂药的记忆袭来,让林引苏的脸色白了又白。
她退后两步靠在门边,用力捏紧手指,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沈见知的身影从一侧出现,他神色自若的走来,语气里带着让人心安的稳定。
“别怕,我在,没人能再将你带走。”
林引苏内心的恐慌被这话抚平,却又被另一种莫名的心慌笼罩。
已近天明,两人都没了睡意。
沈见知招手,唤出贴身侍卫拿来棋盘,二人坐在院中,开始下棋打发时间。
林引苏自知棋艺不精,却能和沈见知下得有来有回,她微微抬起眼看向对面坐着的人,心中暗暗腹诽,要让着她也装得像一点啊!
又这么过了两日,这天夜里,林引苏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她坐起身,披上外衫点上灯笼走到院中,看着悬挂在天边的明月发呆。
又是月圆时,只惜旧人不在。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刀剑破空之声,带着疾风肃立之感,让人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林引苏猛地站起,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像是歹人夜袭,她站了一会儿,提起灯笼打开院门。
这方小院是她和寸满在住,大人住另一间小院,而对门的这家小院,是睢宁郡主住的地方。
她站在院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叩响院门,等了一会儿,里头的声响未停,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院门似乎没锁,她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
林引苏站在门外,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的掌心,在礼节和好奇心中来回跳跃。
或许是这些时日经历过的事,让她内心的天平倒向了从前不会有的选择上。
她屏住呼吸,轻轻的推开了一个缝隙,看见院内的情景后,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院内只有睢宁郡主一人。
只见她身穿白色单衣,左手握剑,在月光下肆意舞动,那把长剑在她手中,如游龙入海上下翻飞,惊起一院绿叶飞舞。
林引苏站在院门外,透过那一点缝隙,窥探了一场月光仙子的随性剑舞。
手腕一转,一个剑花过后,长剑入鞘。
“看完了?”
睢宁郡主走到桌边,放下长剑,掏出绢帕随意的擦拭额头的汗珠,她对着院门开口。
林引苏愣了一瞬,握着灯笼的那只手紧了紧,随即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参加郡主。”
见她正要拜,睢宁郡主随意一摆手,“无需多礼。”
将擦完汗的绢帕扔在桌上,睢宁郡主陡然上前一步,迅速靠近。
她比寻常女子略高些,使她需要微微弯下头颅才能盯着林引苏的双眼。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你深夜不睡,来此瞧什么?你可知道,若非我刚刚认出了你,在舞剑时便可一招让你身首异处。”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些,林引苏不自觉的往后仰着脖子,她解释道,“我睡不着,在院中听见刀剑破空之声,一时情急寻来此处……”
觉得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林引苏颤动着嘴角,看着面前这张没有表情的白皙脸庞,她补充道,“我……我敲门了的……”
“哦,是吗。”
睢宁郡主漫不经心的笑了一声,林引苏猜不透她的心绪,只能咬着牙呆站在原地。
“罢了,你回去吧,无事勿要来我这院子。”
“是。”林引苏连忙应下,迅速退出院门离去。
第二日就餐时,林引苏只敢夹自己面前的菜,浑身都不自在,生怕睢宁郡主还记着自己昨夜在院门外的窥探。
直到饭毕,见睢宁郡主神色如常,好似全然没发生过一般,林引苏才松下一口气。
吃完饭后,沈见知正准备离去,林引苏忍不住了,伸手将人拦下。
“大人,刘捕头曾说,阿果朝着雍州城去了,只需两日就能将她带回来,那日我问起,您也说她很快就能寻回,这都快七八日了,何时阿果才能回来啊?”
沈见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对她说实话,“雍州城的人前日传来消息,阿肆成功寻到了人,次日她便甩开阿肆安排护卫的人,跟着一列西疆的商队往南边去了,阿肆已经去追……”
“甩开护卫的人?为何会甩开?阿果最是听话了,可是他们出什么事儿了?”
霎时间听到阿果的消息,林引苏有些急躁的扯住沈见知的袖子,凑上前询问。
沈见知顿住片刻,眼眸无意识的看向那只抓着袖子的手,“阿肆身边的护卫是殿下的私兵,阿果能在他们的护卫下出逃,说明阿果十分机警聪慧,只是她涉世未深,或许是听信什么谗言,你放心,阿肆定能将人寻回来的。”
这处院子一角有个紫藤花架,刚刚开始开花,斑斑点点的淡紫色煞是好看,算是打消了一点点那朵紫色的烟火和谭林穿得紫色长袍带来的阴影。
得了阿果的消息,林引苏一下午都坐在紫藤花架下发呆,人在这儿,神思却飞到了天际。
这天夜里,林引苏牵着来送餐食的女郎去看紫藤花,看寸满熬药,顺便打听起阿肆的事来。
女郎名唤阿浅,使得一手好枪,本性单纯也没有刻意隐瞒,不过片刻,林引苏就知道了个大概。
浅女郎透露的也不多,只说阿肆姓南。
再想想阿肆和县令大人之间的关系,林引苏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位逝去敬国公堂弟的孩子,县令大人的表弟。
青州南氏啊,又是一位世家大族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