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城后天已快黑了，林引苏带着阿果进了八宝斋，坐在二楼靠外的围栏边儿上，一眼就能看见楼下来往不绝的人群。
阿果坐在凳上脚尖微微掂起朝下看去，林引苏正在点菜，八宝斋菜量足，两人吃三个菜便足够了。
“善蒸豆腐，羊皮花丝，鸡丝豆苗，再来两杯酥甜酿，一杯要温热的，多谢。”
点完菜，林引苏将菜牌子递还给店小二，阿果还在目光灼灼的朝下看。
林引苏轻笑，“底下就有这么好看？”
阿果指着楼下一处道，“林娘子，那处好热闹啊！”
林引苏转头朝下看去，“好似是个杂货书摊儿，可能是卖字画的？一会儿吃完夕食，我们也下去逛逛吧，若有合适的可以给你添些小物件儿。”
菜上得很快，走了大半天路，两人都饿坏了，林引苏边吃边叮嘱阿果吃慢些，她从前是饿怕了的，吃相便没有那么好看。
林引苏怕她吃噎着了，反复提醒，阿果最后吃得小心翼翼的，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林引苏拍拍脑袋，“罢了，你怎么舒服怎么吃，不必顾及。”
拿起酥甜酿喝了两口，林引苏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正准备擦嘴，却听见身后传来笑声，连带着几声讥讽。
阿果脸色一僵，正在舀蒸豆腐的手一抖，软软嫩嫩的豆腐就这么掉在了桌上。
林引苏并未回头，神色如常的拿起另一只勺子，重新舀了一勺放入阿果的碗里，“吃罢，吃饱最重要，其他的都不是甚大事。”
阿果眼圈红了，但并未哭出来，嘴唇紧紧抿着，手抖着将米饭和豆腐汇在一块儿，舀入嘴里，味如嚼蜡的咀嚼。
那处的讥笑声和讨论声更大了，有男有女，似乎是一群年轻人，“谁会怎么吃善蒸豆腐呀！”“真真是倒胃口。”“吃相真难看，城外野地里那饿狠了的小狼狗扑食都比这好看！”“哈哈哈哈哈哈小狼狗扑食，全四，你可真会形容！”
林引苏捏帕子的手紧了紧，眸色微冷，伸手拿过阿果吃食的勺子，用帕子替她擦擦嘴角，“走吧，街上热闹，我们也去逛逛。”
林引苏面色无波，不慌不忙的招手唤店小二过来结账。
待算完账转起身来，林引苏不卑不亢的抬眸向那处望去，在她的注视下，那群人微微愣住片刻，嘴边的讥笑声也讪讪的停了。
看上去是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男女皆有，穿着打扮不似普通儿郎，林引苏衣袖下的手搓了搓。
林引苏看过那桌的众人，沉默的回过身子，从地上拎起竹篮，一手牵着阿果就准备离去。
身后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吓特么老子一跳，不过是个贩菜女，看你爷老子作甚……”“哈哈哈哈哈哈，全四，你这就吓着了……”“贩菜女郎养只饿狼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小狗崽子绑回家养在……”
“绑什么？养什么？”一道阴狠狠的声音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传来。
林引苏牵着阿果站在这一侧的楼梯上，刚向下走了两步，听见这声音两人霎时间停下脚步，向对面看去。
阿肆应是刚上楼来，听见的不多，那群人嘲笑声太大，直直的盯着正下楼的林引苏和阿果二人，手指还在半空里指指点点，嘴里不干不净，正被阿肆撞个正着。
阿肆疾步上前，站在那群人的桌前，声音最大的一个坐在最外侧，是个约摸十七八岁的男子，束发用的玉珠金冠，穿的是织金锦缎，一瞧便是富家郎君的模样。
阿肆恶狠狠的盯着他一字一句的再次问出口，“老子问你，你要绑什么？养什么？”
“你是何人，如此无礼！你可知这位是……”坐在右侧戴着纶巾帽的男人正要站起身来出头，被阿肆狠狠一推，重新坐回椅子上，椅子前后晃晃，差点向后倒去，被其他人七手八脚的拦回来。
阿肆俯下身双眼死死盯着那男人，嘴里吐出的话冷冰冰的，好似要将人冻僵一般，“老子再问你一遍，你要绑什么？养什么？”
头顶玉珠金冠的男人嘴角抽搐了两下，没敢出声，缩着脖子低下头。
倒是被推的男人面目恼怒，站起身来就要动手，被另一侧的年轻女郎拉住了衣袖，俯身在他耳侧说了什么。
满脸恼怒的男人瞬时间熄了火，脸色乍青乍白的看向阿肆死死盯着的富家郎君，见那富家郎君没有反应，犹豫片刻后颤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一桌六七个男女都有，被阿肆盯着的那富家郎君脸色煞白，不知该如何接话，其他人坐在原位脸色难看无比。
“阿肆，可要与我们一同游街玩耍？”林引苏牵着阿果并未上去，就站在楼梯上，好似平日里一般闲聊时那样开口。
林引苏的声音响过，阿肆冰冷的面色肉眼可见开始回春，他转头看下楼梯中间的二人，后头的楼梯上还站着八宝斋的钱掌柜和好几个店小二。
估摸着就怕他在这里动手闹事，阿肆转过头来，面颊阴沉的一一将桌面上的人看过，好像要将他们都刻进脑子里一般，直看得所有人满脸冒汗。
阿肆冷哼一声，狠狠的推了一把桌子，桌上的酒杯晃倒砸在地上发出声响，无人敢出声。
阿肆就像个撒泼的恶霸一般，招手让一旁颤颤巍巍守着的店小二拿来油纸包，十分蛮横的直接将这桌上刚端上来还未来得及动的秘制乳鸽、桂花酿鸡、八宝鸭，甚至炖汤锅里的整只老母鸡都捞出来包起准备带走。
全场鸦雀无声，一楼的客人抬头往上望，二楼的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吃食，三楼包厢里头的客人也出了门，从三楼围栏边儿上探出头来看热闹，却都不敢说话，眼睁睁的看着阿肆将那桌上能吃的全部打包带走。
“这尚且算是给你们的教训！下回再让我见着你们，全打断腿丢去城外八孤岭！”
说罢，阿肆拿起桌上的五个油纸包，恶狠狠的恐吓这群人，得了这群人如小鸡吃米一般的点头回应后，阿肆才转过头，面色好似阴转晴一般快速变脸，抱着油纸包向下跑去。
将那些油纸包全放进篮子里，阿肆将那篮子接了过去，知道阿肆是在给二人撑腰，林引苏没有出声，面色如常的牵着阿果，三人慢步出了八宝斋。
“阿果，林娘子，今日我很不高兴。”阿肆说完，拎着篮子快步走在前头，俨然一副等着两人去哄的样子。
林引苏粲然一笑，“哦？阿肆不高兴什么？说来听听。”
听林引苏笑得欢快，阿肆有些不满，“你和阿果偷偷来吃席，不叫上我！”
“抱歉，下回一定。”林引苏牵着阿果在一个卖发钗绢花的摊子上站定，有些随意的敷衍阿肆。
阿肆也不恼，上前两步，比林引苏还热心的随手抄起一支簪子就朝阿果的发髻上/插。
阿果只抬头看了一眼，等林引苏说了一声好看，才轻轻的摘下来捏在手中，默不作声。
给阿果选了三根绑发用的发带和两朵绢花，林引苏伸手拿起摊上正中间的一支白玉簪子，簪身雕刻的是竹节，簪尾是两枚蜜桃，成色一般但胜在雕工精巧，花色清丽，那两颗蜜桃上还有淡粉色的纹路，显得十分娇俏可爱。
这支玉簪摊主要价十三两，最终讲价八两成交，林引苏身上未带多少银钱，便写下地址，让摊主娘子明日带着那支簪子来店里交付。
在林引苏和摊主娘子讲价写地址的时候，阿肆站在一侧掏出那个绣着紫竹的荷包瞧了瞧，有些黯然的嘟着嘴，公子的俸禄就这么点儿，根本不够花，就这还想娶妻呢！白日做梦！
买完珠花三人又逛到了书画摊前，现在的书画摊没有刚刚那般热闹了，摊主是位四十多岁的白面郎君，摊上除了他自己的字画以外，还卖些杂书话本儿之类的。
阿果字识不全，随手拿起一本书籍，翻翻里头的画着的小人儿指给林引苏看，“林娘子，这本是武功秘籍吗？这有两个人在打架呢。”
林引苏刚转过头来，便见阿肆迅速将那册书夺了过去，阿肆脸色涨红，将那册书狠狠的扔在书摊上，“你这卖的什么？这种书怎么能摆在摊上呢？！”
那摊主一眼看见那书册的封面名字，惶恐不安的将书册捡起塞进衣襟里，连连向三人告饶。
那类平日里应该藏在衣柜深处的书籍，就这么明晃晃的出现在陌生女郎君面前，拉他去县衙打五六十个板子都算轻的。
阿果有些茫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林引苏一愣，约摸明白了，看向恶狠狠好似要吃人的阿肆道，“今日事儿太多，莫再节外生枝了，阿肆，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吧。”
阿肆扬起拳头挥了挥，面带威胁的看向摊主，“我不管你这书册怎么出现在这摊儿上的，下次给我藏仔细点！再让我发现这种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引苏随手挑了几册正常的话本准备结账回去。
摊主冒着冷汗，连连向外推，“这几本就当我送诸位的，送诸位的。”
林引苏闻言，拿起一旁的几册小人书，小人书是用木牌标了价格的，一册五十文。
将小人书塞进阿果怀里，林引苏掏出荷包数了银钱，也不管那摊主收不收，便牵着阿果离去。
回去的路上阿肆仍很不满，觉得不该付钱。
林引苏摇头，“书籍向来都贵重，五本话本，两册诗集，三册小人书，我只付了他七十文，已算占了大便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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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今日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