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葡萄

典春衫点开书法群时,李青梅刚发了张临帖的照片——是张瘦金体的《秾芳诗帖》,笔锋里那点倔强的力道,和他本人一个模样。她指尖在屏幕上敲:“‘云想衣裳花想容’这行,捺脚比上次稳多了。”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群成员列表里一个新名字跳了出来:方葡萄。

典春衫愣了愣,点进去一看,头像还是那只啃玉米的胖猫,分明是玉米师傅。她忍不住弯了嘴角——这人之前总说“玉米是最实在的粮食”,怎么突然改成了“方葡萄”?方方正正的葡萄,想想就觉得滑稽。

李青梅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你上次说要藏锋,特意练了三天。”后面跟了个脸红的表情,和他今天眼线藏不住的雀跃莫名呼应。

典春衫正想回,却见“方葡萄”冒了出来,甩了个吃瓜表情包:“哟,小青梅这字是开窍了啊,是不是有高人指点?”

李青梅回了个拱手的表情:“是典老师教得好。”

“典老师”三个字让典春衫的耳尖有点热,刚要打字谦虚两句,“方葡萄”又发来一句:“我说你们俩,天天在群里讨论笔锋,不如约个线下练字?我这儿新到了批徽墨,闻着比葡萄还香。”

群里瞬间安静了两秒。典春衫看着屏幕上的“方葡萄”,忽然觉得这名字也没那么滑稽了——倒像是颗藏不住甜的果子,把那点没说破的心思,轻轻往两人面前推了推。

她抬头看了眼客厅沙发上的宣纸,昨天写废的几张还摊在那儿,墨迹里藏着“青梅”两个字的影子。指尖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发了句:“好啊,我最近刚好想试试徽墨。”

发送的同时,李青梅的消息也弹了出来,和她的句子几乎重叠:“我有空。”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窗台,典春衫拿起桌边的狼毫笔,笔尖在砚台里轻轻蘸了蘸,墨香漫开来的瞬间,她忽然觉得,“方葡萄”这名字,说不定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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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皮正堆在茶几的玻璃盘里,紫莹莹的一片,像撒了把碎宝石。李青梅指尖飞快地在手机屏幕上敲:“你说的那笔‘悬针竖’,我总写得太飘,是不是手腕没稳住?”发完才想起,刚才剥葡萄时沾了点汁,屏幕上印着个小小的淡紫色指印。

“方葡萄!喊你半天了!”客厅门口传来李星辰的声音,带着点中气十足的洪亮,“你爸战友送的野蜂蜜,赶紧来装罐!”

李青梅嘴里还含着半颗葡萄,慌忙应了声“来了”,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就往厨房跑。刚到门口,就见父亲方葡萄正蹲在地上翻纸箱,军绿色的旧毛衣袖口卷着,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年轻时演习留下的。

“喊啥呢,我在这儿。”方葡萄抬头瞪了李星辰一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壑,“多大个人了还咋咋呼呼,跟你说过多少次,家里别叫外号。”

“就你规矩多。”李星辰把玻璃罐往桌上一放,“青梅,来帮你爸扶着点箱子,里面还有两罐蜂王浆,你拿回去给……”话说到一半,瞥见李青梅往客厅瞟的眼神,忽然笑了,“忙着呢?是不是跟那写小说的小姑娘聊天呢?”

李青梅的耳尖“腾”地红了,手在衣角上蹭了蹭葡萄汁:“妈,说正事呢。”

方葡萄从箱子里掏出个陶瓮,瓮口缠着红绳,他慢悠悠地解着绳结:“上次你说她也练书法?改天请家里来,我那儿有幅启功先生的真迹,让她长长眼。”

“爸!”李青梅急了,生怕他真把这事当真,“人家忙……”

“忙也得吃饭。”李星辰往罐子里舀蜂蜜,蜜液坠下去的声音黏糊糊的,“我看那姑娘挺好,上次在航天馆远远瞅了一眼,文静,跟你这闷葫芦正好互补。”

李青梅没接话,心里却想起刚才没发完的消息。他借着去客厅拿手机的由头溜出来,屏幕上果然有新消息——典春衫发了张她写的“青梅”二字,墨色浓淡不一,像藏着点不好意思。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写得比我好。对了,我爸也练书法,他……”刚打到这儿,就听方葡萄在厨房喊:“李青梅!蜂蜜罐拿过来!”

他慌忙收尾:“晚点跟你说,先去干活了。”发完把手机塞回口袋,走到厨房时,正撞见方葡萄拿着他刚才吃剩的葡萄,往嘴里扔了一颗,含糊道:“这葡萄挺甜,就是不够圆。”

李青梅看着父亲鬓角的白霜,忽然觉得“方葡萄”这名字,其实也没那么难入耳了。至少,这颗“方葡萄”此刻操心的事,和他心里那点偷偷的欢喜,好像有点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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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群里的消息提示音像炸雷,李青梅手里的狼毫笔“啪嗒”掉在宣纸上,墨汁迅速晕开,在“青梅”二字旁边洇出个黑团。

他眼睁睁看着屏幕上“方葡萄”三个字后面跟着那句:“按理讲,你应该叫我公公。”心脏猛地蹿到嗓子眼,手指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这老头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典春衫的回复来得很快,一个孤零零的问号,像根小棍,敲得李青梅头皮发麻。他仿佛能看见她对着屏幕蹙眉的样子,睫毛垂下来,遮住眼里的疑惑,说不定还会对着“方葡萄”这个名字琢磨:这人到底是谁?

“爸!你删了!快删了!”李青梅冲到客厅,方葡萄正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品茶,手机搁在旁边的小几上,屏幕还亮着。

方葡萄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呷了口茶:“删什么?我说错了?”

“哪有你这么说的!”李青梅急得去抢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乱戳,却发现消息已经过了撤回时间。群里静悄悄的,连平时最爱冒泡的李欣然都没吭声,显然是被这操作惊到了。

就在这时,典春衫又发了条消息,这次是私聊:“‘方葡萄’是……?”

李青梅的指尖在输入框上悬了半天,汗都快滴到屏幕上。他该怎么说?说这是我爸,一个退休将军,闲得没事干想当“公公”?

“是我爸。”他硬着头皮回,“他……他开玩笑呢,您别往心里去。”那个“您”字打得格外重,像在给自己赔罪。

私聊框沉默了几秒,弹出个捂脸笑的表情包,接着是典春衫的消息:“叔叔还挺……活泼的。”

李青梅看着那“活泼”二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回头瞪了眼藤椅上假装看报纸的方葡萄,老头正偷偷用余光瞟他,嘴角压着点藏不住的笑。

“还笑!”李青梅压低声音,“都被你搞砸了!”

方葡萄放下报纸,慢悠悠道:“砸什么砸?我这是帮你捅破窗户纸。当年追你妈,我直接在她家楼下站了三天,比这直接多了。”

话音刚落,李青梅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典春衫在群里发的:“方叔叔好,我是典春衫。”后面跟了个问好的表情,规规矩矩的,像在见长辈。

方葡萄立刻回复:“小姑娘好!改天来家里吃饭,让你阿姨给你做油焖大虾,青梅说你爱吃辣的,我让她多放辣椒。”

李青梅:“!!!”

他怎么连这都知道?!

看着群里方葡萄和典春衫一来一往地聊起家常菜,李青梅捂着发烫的脸蹲在地上,忽然觉得,自家这颗“方葡萄”,哪是帮他捅窗户纸,分明是拿着大炮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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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春衫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指腹还残留着屏幕的温度。脸颊的热意像潮水,一**往耳根涌,连带着后颈都烧了起来。

“难道……”她对着空荡的书房小声念,声音轻得像怕被人听见。

视线落在桌角那本《星际漫游指南》上,李青梅下午来取书时,手指在环形山图案上停留的时间,好像比别处久了些。她忽然想起,那天在串串店,他夹给她的郡肝,都是去了筋的——她从没说过自己不爱嚼硬筋,可他好像知道。

还有梦里那个吻。现实里他攥住她手腕的力度,和梦里攥着她手臂的感觉,居然能对上。冰酪店他递过来的小勺,杯套上印着的“小铁牛”,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参与设计的探测车代号。

书法群里的消息还在跳,方葡萄说“青梅练字总念叨你的字”,她忽然想起,每次她发临帖照片,李青梅的点评总比别人晚几分钟,像是反复斟酌过措辞。他写的瘦金体,笔锋里总藏着点她字迹里的圆转,当时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

典春衫起身去翻书架,在最底层抽出个旧笔记本。去年秋天在航天馆,她随手画过一张速写,画的是李青梅给孩子讲星座的背影,衣摆被风吹得扬起一角。当时觉得画得不好,随手夹在了书里,此刻翻开,却发现背影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小的太阳,笔触和她的不一样,带着点笨拙的力道——是他上次来借书时,偷偷画的吧?

手机又震了下,是李青梅的私聊:“我爸他老糊涂了,你别当真。”后面跟着一串道歉的表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典春衫看着那些表情包,忽然笑了。她想起他画歪的眼线,想起他递酸梅汤时避开的指尖,想起他讲火星时眼里的光总往她这边飘。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时光里的星子,此刻突然连成一片,亮得让人心头发颤。

她拿起手机,敲了句:“没事呀。”顿了顿,又加了句,“油焖大虾听起来不错,什么时候方便?”

发送的瞬间,窗外的月光刚好爬上书桌,照亮了笔记本上那个小小的太阳。典春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忽然觉得,有些等待,其实早就悄悄有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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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梅看到那条“油焖大虾听起来不错”的消息时,正蹲在地上跟方葡萄置气。手机“嗡”地一声震出衣兜,他慌忙捡起来,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睛发亮,刚才被父亲搅出来的慌乱,瞬间被一股甜意冲散了大半。

“还‘老糊涂’呢?”方葡萄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胳膊肘搭在他肩上,语气里满是得意,“人姑娘这不接话了?”

李青梅把手机往怀里一揣,耳根红得像被夕阳染过:“要你管。”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我问问我妈,她最近哪天有空。”想了想,又补了句,“或者……你定时间?”

发送完,他偷偷抬眼瞟方葡萄,老头正背着手往厨房走,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军歌,尾音拐了个俏皮的弯,听得李青梅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厨房传来李星辰的声音:“老方!蜂蜜罐盖紧了没?别招蚂蚁!”

“知道了知道了!”方葡萄应着,路过客厅时,特意拍了拍李青梅的后脑勺,“赶紧收拾下你那练字台,墨都洇到桌布上了——姑娘来了看见像什么样子。”

李青梅这才想起被墨汁弄脏的宣纸,慌忙爬起来往书房跑。宣纸上“青梅”二字旁边的墨团,此刻看着倒像朵歪歪扭扭的花。他找了张新纸铺好,拿起狼毫笔,蘸墨时手却稳了许多——刚才方葡萄说“捅破窗户纸”,原来破了之后的风,是带着甜味的。

手机又震了,典春衫回:“这周末怎么样?我刚好把新书的收尾工作做完。”

李青梅对着屏幕笑出了声,指尖在“好”字后面,加了个星星的表情——和他那天画歪的眼线一样,藏着点按捺不住的欢喜。

窗外的月光漫进书房,落在宣纸上,把那支悬在半空的笔,映出了道浅浅的影子。李青梅忽然觉得,有些等待,原来真的不用等到月球种树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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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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