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啊，好痛啊，好惨啊，好怕啊……”
不要对我说话，不要！岳凌楼吓得后退了半步，可是依然听见了。
“好冷啊，好痛啊，好惨啊，好怕啊……”
清清楚楚就是这几个字！说是幻觉倒像是在自欺欺人。岳凌楼想起牟熙和的话：“若是哪天听见东西无端开口说话，那毛病就大了……”
“清儿，你听到了么？……”岳凌楼想起那晚清儿湿透的脸，和脸上求死不得的绝望，笑了笑说，“这个鬼地方，终于轮到我疯了……”
他的话被夜风吹散，却仿佛有幽幽的歌声回应着。
游啊游，游啊游，片掉身躯剁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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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岳凌楼主动去兰芝院见牟熙和。
他不是起得早，而是根本没睡。三更后才离开芙蓉庭，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也没困意，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清儿的歌声、蝶尾赤鳞的哀嚎，像一团胀开的水藻，越变越大，几乎要把他的头都撑爆。
早上一见天亮，就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找牟熙和。明知道这样会令昨天的拒绝变成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病急乱投医。
见到只穿着单衣就来开门，脸上带着倦容，头发也未梳理的牟熙和，岳凌楼急切地开口就问：“你用什么药治雪姨，我能服么？”
牟熙和望着他，揣测着什么，突然笑了一下，说：“公子这是怎么了，药哪是能乱服的？不如先进屋，给贫道讲一下你的症状吧……”
岳凌楼站在门外不动，说：“你莫管这么多，把药给我就行了。”
“哪有这么简单？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仙丹，自然有诸多讲究，马虎不得。你不仔细听我说，要是吃出个好歹来，谁能负责？”
牟熙和边说边牵住岳凌楼的手腕，态度看似温柔和蔼，却不给拒绝的机会，直接就将人带进房间。岳凌楼知道他有歹心，但是想到自己有武功，而且光天化日，又在府邸里面，也不怕他乱来，便没再拒绝了。
“公子请坐。”牟熙和将岳凌楼引到横榻前，与他隔案而坐。
清晨天光微亮，还不明朗，隔着窗牗，更有些晦暗。牟熙和半合着眼，带着点将醒未醒的倦容，加之起身仓促，衣衫尚未穿戴齐备，脖颈胸膛都有些裸露，头发也披散着。两人这样共处一室，气氛格外暧昧。
岳凌楼尽量不多看他，免得不小心又露出什么眼神，令他产生误会，低着头无可奈何地说：“道长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就直说吧。”
“你这样戒备我，怕是弄错了。”牟熙和轻笑着，正直爽朗地侃侃讲道，“我本是一片好意，莫怪我向雪四娘打听你，那全是关心所致。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格外熟悉，仿佛见到从前的自己，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也能体会到你的烦恼愁虑，所以才忍不住想要多嘴几句……”
“你哪能感同身受？”岳凌楼冷笑一声，不喜欢这个词。
“怎么不能？……”牟熙和收敛笑意，偏头正对着岳凌楼的双眼，笔直望过去，肃颜正色道，“我已听过你的故事，你要听我的么？”
岳凌楼知道他是骗子，对他的话全然不感兴趣，却对他打算怎么骗自己，稍感一点好奇，于是便不动声色地等他继续讲下去。
牟熙和道：“实不相瞒，我出家前是在戏班卖唱的，也生得像你这样标致好看，遭人垂涎。被班主诓骗，以为是给富翁寿宴献唱助兴，谁知却稀里糊涂卖了身。后来抽大烟把嗓子抽坏了，只好去做道士。其实我哪懂招神驱鬼，只仗着模样周正、能说会道，到处行骗捞财罢了。”
听到这里，岳凌楼忍不住摇头笑着，瞥他一眼，忽然觉得这牟熙和有点意思了。骗子居然自白是骗子，这招倒是别出心裁，挺新鲜的。
牟熙和看到他笑，也跟着笑起来，装都不装了，直接把隔在两人之间的小桌案搬开，大胆靠坐过去，抬手揽住肩膀就往怀里抱，说：“既然是同类，就让我们好好相处。我是过来人，你心里想什么我都懂。”
他看出岳凌楼昨天就已识破他的身份，与其蹩脚地演下去，不如撕破伪装，坦诚相告。他料定岳凌楼不会告发，无论他跟姨娘偷情，还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只要踩不过界，岳凌楼都懒得过问，无意戳穿。
可就算不戳穿，也不代表愿意跟他乱搞。岳凌楼与昨天一样，再次将他隔开，淡定说道：“道长一番好意我心领了，直说治病的事吧。既然你承认是个假道士，那丹药肯定真不了，可你是怎么治好雪姨的？”
牟熙和比昨天更加大胆，搂着没有松手，亲昵地贴近耳畔，柔声说道：“公子莫急，我谈的就是治病的事。臆症乃是心病，只有心药能治，所以需从这里讲起。其实你发病听到的，都是自己心里的声音。”
好冷啊，好痛啊，好惨啊，好怕啊……
赤鳞鱼开口讲的话，若说是自己的心声，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你到底听见什么了？”牟熙和怜惜地叹着气，用指尖轻轻拨开垂在岳凌楼面庞的发丝，温柔地掖到耳后。可是岳凌楼无动于衷，闭唇不语，似乎还有点生气。他只好又说：“你不讲也没关系，我猜得到。”
果然是个狡猾的人，一步步就将陷阱布好了。哪怕岳凌楼从头到尾都提防着，可到了这个关头，依旧还是被搅乱，难以再继续维持冷漠。
牟熙和道：“一开始，你对他是敬慕，便以为他对你是慈爱，直到事情发生后才幡然悔悟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中了。
“第一次，他会诚心实意地向你道歉，并承诺以后绝不再犯……”
也中了。
“可是后来便愈发麻木，他不道歉了，你也不追究了，双方都习以为常，开始默认维持这种关系。你虽不甘愿，却又不再反抗，因为只要迎合，就不会痛苦。直到连逃跑的念头都放弃，就是产生依赖了……”
全都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