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鱼儿水中游，优哉游哉乐融融……
困了卧青藻，饿了觅肉虫……
沉默中，岳凌楼恍惚听见有歌声传来。清儿没有张口，却仿佛是清儿的声音，幽幽地唱着：“游啊游，游啊游，怡然快乐任自由……”
岳凌楼轻轻跟着哼了起来：“鱼儿鱼儿水中游，优哉游哉乐融融。青藻藏笼网，肉虫穿铁钩。游啊游，游啊游，片掉身躯剁掉头……”
池塘里的鱼早就惊醒了，但全都躲在远处，围成群，不敢靠近他们。那条蝶尾赤鳞依旧摆动着美丽的大尾巴，静静悬浮在水中。
这个寂静无人的深夜，就连月光都被乌云遮蔽，然而水中却有无数天生就没长眼皮的鱼，瞪着浑圆的瞳孔，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的罪行。
“你还有什么遗愿么？”歌声停止很久后，岳凌楼才对清儿点了点头。爱分很多种，也许他对清儿的，是不计代价去信任和胁从的那种。
清儿稍微坐直起来，捂着脸，把泪水和水珠都擦干，深吸气，哽咽道：“我死了不要留尸体，也不要葬在墓山。我想化成灰，洒向海，像鱼一样自由，回到天地间。没有笼网和铁钩，不会被吃掉和伤害……”
岳凌楼看着她，觉得她无与伦比地配得上这样的愿望。
可是清儿说完后却苦涩地看过来，说：“你听听就好了……”
这哪是能随便实现的呢？她不忍心借“遗愿”这个难以拒绝的由头，给岳凌楼留下这样的难题。只想自己随便说说，别人随便听听。
可是岳凌楼认真回答她：“我能做到，我答应你。”
清儿笑了起来，点着头，然后又啜泣了几声。待平静后，她闭上眼睛，慢慢地顺着草皮，滑下斜坡，让身体完全沉浸在池水中。当口中气泡快要吐完时，忍不住想要撑起来，可这时却有一只手，按住她的头。
清儿开始还能忍住不动，但渐渐却在水底不断痛苦呛咳，接着四肢都用力拍打起来。大片大片的水花和泡沫在浑浊的池中、空中飞溅。
然而那只按住她头顶的手，却始终静止不动。
鱼群在远处凝视着，被激荡的水波推开，急促地摆动尾巴，打着圈拼命游动。清儿痛苦的呜咽被水声覆盖吞没，沉在黑暗深处的泥浆中。
渐渐地，水花小下去，泡沫也消失了，清儿的发丝和衣裳还在随波浮动，但身体却已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一切声音彻底静默，就连鱼群都紧紧夹着鳍，不再游动，岳凌楼才终于松开手。
这时清儿已经变成尸体，寂然地沉在透明的水底。
朦胧月光下，乌黑的长发在水面散开，被风吹拂的微波温柔地推平，慢慢形成一只巨大的圆盖，遮住她僵直的上半身。
岳凌楼看不见清儿的脸，不知道她死得安详，还是痛苦。
他想伸手把那些发丝捞起来，全拨开，但是水里的鱼好像很凶狠地瞪着他，令他无法去碰。又做了一件好坏的事……
但他宁愿把罪名黥在脸上，也要送这一程。
岳凌楼站起来，凝视水底新鲜的沉尸，有点像做了场难过的梦，可细品这坚硬苦涩的哀伤，也能尝到些寡淡的欣慰。至少清儿还能守着最后的良知和善意，清清白白地投胎转世，重新来过……
但是，转念想到自己时，又变得百味陈杂了。坏事做多了，连死都死不干净……哪怕到了穷途末路，想靠死亡解脱，也都无济于事。
他只能艰难地踽步独行，走完今生，然后带着所犯罪孽，堕入地狱，在万劫不复中历尽所有恶报，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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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在芙蓉庭的池塘里，人们发现了清儿的尸体。
连一向不爱出门的慕容雪也闻讯过来看，依旧是披头散发、懒懒散散的样子。无论模样有多美，皮肤白得都快透明了，看上去都很渗人。她站在池边喃喃自语般说：“在那只到腰深的水池里，想要把自己溺死，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她真的已经想死到这种地步了？”
说着竟吃吃笑了几声，空茫的目光凝着出神，神情像是嘲讽，却又有几分赞许，疯疯癫癫的，看不出真意。旁边耿奕听到后，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埋头离开，然后便不知所踪，就连清儿下葬那天都没有现身。
后来，慕容雪请了个道士，说要来给清儿超度祈福，利济冥途。
那道士叫做牟熙和，身形俊郎，容姿卓绝，随行有个道童叫玮玉，与岳凌楼差不多年纪，生得唇红齿白，玉面玲珑，两人都暂住在与芙蓉庭毗邻的兰芝院内。在芙蓉庭的灵堂中设了法坛，计划要做七日法事。
光是看慕容雪与牟熙和眉来眼去的样子，岳凌楼就知道两人早有勾搭。这次假借超度清儿的名头住进耿府，怕是想要就近偷情。他俩怎么样岳凌楼管不着，但是因为实在住得近，他怕牟熙和对耿芸不安好心。
牟熙和与玮玉铺设法坛时，岳凌楼遣走耿芸，自己在旁边盯守着。
牟熙和看上去倒是似模似样，书写符篆、布置法器都很熟稔，像是有些道行的。可玮玉做事却半生不熟，举止间又有点忸怩作态、搔首弄姿之嫌。岳凌楼看着看着，愈发怀疑两人的关系不止师徒这么简单。
岳凌楼有心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牟熙和在杭州城没有道观，是个云游道人，如今正在周游四方、寻仙修道。十个游方僧道九个都是骗子，看着仪表堂堂、仙风道骨，私下行邪淫不法之事的色中饿鬼多得是。
雪姨怎么能把这种奸宄引狼入室呢？岳凌楼问道：“雪姨不常出门，你与她是怎么认识的？”
牟熙和道：“贫道云游四方，广交道友，不敢称闻名遐迩，也算是小有名气。擅长符篆和炼丹术，可以召神劾鬼，治病除灾。雪四娘久病不治，遍寻良医，见闻广博，听说了贫道的本事，所以来求丹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