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琉华被史央赞得有些讶然，没想到自己自然而然的行为，却在别人眼中是了不起的本事，不由谦虚地摇头笑道：“不需要花多少心思，可能是因为，我和他都很要强吧……”
午后，从廊檐投落下来的阳光，令他被风拂起的发丝散发出莹亮的光泽，还在衣袍上映出一大片耀目的白斑。他什么都不用做，哪怕只是寻常地站着说话，也仿佛有光芒争先恐后地追逐而来，将他簇拥环绕。
史央被晃得目眩，微眯起眼，却无法移开视线，耽迷地注视着。而他自己却毫无自觉，继续讲道：“要是哪天我也受了那种重伤，肯定也会躲着御月，不让他见。就算实在躲不掉，只能相见，也肯定会强装无事地对他逞强。谁让他那样敬慕我，而我也想做个值得敬慕的哥哥。”
从小到大，总是要强那么几分，不知何时变成了不能示弱的压力。他如此，易流苏亦如此，所以他才主动避而不见，不去碍逞强人的眼。
这时，史央倏地加深凝视，肃然问道：“那你敬慕他么？”
天地琉华不禁哑然，没想到随口几句感悟，却被听出这么个内涵。
“那倒没有。”反应过来后，他淡然笑道，一如既往地平心静气。
毕竟他与易流苏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两人是平得不能再平的平辈，与跟御月的兄弟辈分大不相同，所以远达不到“敬慕”的份上。
“反正你对他与对别人不一样……”史央依然不太信服的神色。
天地琉华自己也好奇，便饶有兴趣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眼神就不一样。”史央语气相当笃定。
“那或许确实不一样吧。”天地琉华吁了口气，不再争辩什么。
就连平时有些木讷的史央都能看出来，那肯定是藏不住了。
易流苏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尤其特别的存在。从记事起，两人就一直被拿来作比较，小到身高体重，大到识字习武。他又是个骨子里充满骄傲的人，次次都被比下去，回回都要输半分，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小时候确实不服气，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长大懂事了，也许是有了个敬慕自己的弟弟，也许是相隔遥远不常见面的关系……反正就是渐渐不再执著于输赢了，而是能真心去承认和欣赏那个人的长处。
易流苏值得比他强，输给一个自己佩服的人，也不算是丢脸的事。
“你总是这样……”史央见他轻易就承认了，不做解释也不留下任何破绽，让人无法往歪处想，“应对什么事都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你不妨偶尔也犯个错，让我知道你也是寻常人，而不是什么神仙……”
“谁说我没犯过错？”天地琉华向史央脖子上的疤痕望去，“那不就是我犯错的证据么？”那道疤是三年前，他们刚开始操练水龙时，天地琉华爬杆时不小心一脚踩滑，蹬到史央脖子上，鞋底尖芒割破的。
史央下意识捂着伤痕，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没躲开。”
“如果犯错只伤我自己还好，一旦伤到别人，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虽然你从未怪过我，但我却暗自反省了很久……无论怎么赔礼道歉好像都不够，我很难原谅自己……其实我这人挺笨拙的，最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和弥补，所以还是滴水不漏，事事小心，不要犯错的好……”
没想到三年前的陈年旧事，却还没从天地琉华心头翻过，史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叹了声：“你就是太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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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天地琉华在河边操练完，刚回到房间，立即察觉到有人来过了。地面留有淡淡的脚印，书橱也有被翻动的痕迹。他移眸向隔在床前的折叠屏风望去，发现屏风落在地面的阴影上，多冒出了一点圆弧——立即猜到那名不速之客，这会儿正四肢伏地、弯腰匍匐在地上。
“出来吧，你这样趴着腰腹受力，小心伤口又裂开了。”
天地琉华话音刚落，易流苏就满脸通红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易流苏讪笑着，以此来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他不但不反省自己，却反倒厚着脸皮，责怪主人回来得太早。
天地琉华道：“你连我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估测到，看来已经监视我不久了啊？”
“你还不是每天监视我？”原来易流苏早就知道他偷看了。
这次轮到天地琉华稍有些尴尬，而他未做辩解，只是仓促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是不是想偷地图？我这里可没有……我劝你还是趁早死心，整个青神寨都没有，只有幽河总寨才有，没有船你根本去不了。”
十三水寨机关密布，如果没有水阵地图，根本无法出入。易流苏伤势刚有好转，就急着想要偷溜出寨，肯定是因为担心被山贼劫走的母亲。他们相识已久，熟知彼此脾性，易流苏那点心思，大抵瞒不住他。
“你若闲得无聊，不如来看我们操练吧。”
天地琉华好心相邀，谁知却遭易流苏断然拒绝。
“不必了，我有事做。”
“你所谓的有事，就是想方设法溜出去，那我更要不择手段地强迫你来看我们操练了……”天地琉华说着伸手抓去，易流苏忙向后躲闪。
天地琉华只扯到他飞扬的衣袖，他却因为退避太急而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栽了半步。天地琉华匆忙间赶去搀扶时，却与他一起摔到地上。
“你没事吧？”天地琉华关切地抬头问道。
“本来没事……可你抱得太紧了。”易流苏声音、肢体都很僵硬。
就在刚才落地的刹那，天地琉华因为担心压到他的伤口，竟由拉拽变成猛扑，蓦地将他拦腰环抱，最后两人胸腹紧贴地一起滚倒在地上。
意识到这姿势不得体，天地琉华连忙松手。易流苏捂着腹部的伤处，想要爬起来，可是刚要使劲，突然一股剔骨抽筋的剧痛猛烈袭来。他一个晃神，没能挺住，又重重跌落下去，重新压回到天地琉华身上。
这次是不折不扣地变成了一上一下、推平压倒的姿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