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三章 肩怀

御月本以为这个传说中的表兄是个厉害角色,现在看到他狼狈不堪、形如败犬的可怜模样,心里不由有些轻蔑。暗中瞥了天地琉华一眼,发现哥哥居然一反常态地没有隐藏情绪,而是将担忧之色昭然欲揭地坦白暴露在脸上。

高高在上就该遥不可及、喜怒不形于外,不该对外人这般牵肠挂肚。这与他心目中的神圣庄严、犹如神佛的哥哥形象可不大相符……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易流苏的父亲易元白官拜巡按御史,因上疏声讨宦官擅政,被贬谪至蜀地任驿栈驿丞。由于赴任处与水寨相距不远,辜晓霜听说消息后,便委托史东海前去接应慰问,想等妹妹安顿妥当后,接来水寨姐妹团聚。可谁料半路却被山贼劫道,易元白惨遭杀害。要不是史东海刚好赶到,舍命相救,只怕就连易流苏都被斩草除根了。

史东海只身一人,不是那伙悍匪的对手,又要保护身受重伤的易流苏逃走,无力再救辜晚香,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辜晚香被山贼掳走……

天地啸龙当即承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小姨子,让易流苏安心留在青神寨中好生养伤,由他出面去将那伙胆大包天的山贼一网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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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东海在搏斗中也受了伤,由仆从领去敷药。易流苏由天地琉华扶去房间休息。有三名手脚麻利的丫鬟,早就领了辜晓霜的命,在这里铺陈床褥、拂尘掸灰。两人前来时,刚好收拾完,欠身行礼后便退下了。

易流苏脚步迟缓,捂着腹部,每走一步都扯动伤口尖锐作痛,挨到房间已是极限,根本走不到深处的床边去,在离门不远的横榻上就斜身倒下了。

榻中央摆着张矮几,人躺不直,天地琉华正要将矮几撤走时,易流苏突然将他抱紧。天地琉华吓得愣住,停下动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易流苏将下巴架在他肩上,他看不见对方表情,只感到耳畔传来痛苦压抑的抽噎声,紧紧勒住他背部的手臂也在剧烈的收缩下,微弱战栗着。

“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天地琉华终于知道该做什么了。他松开矮几,把手绕到易流苏背后,轻轻抚摸拍打着。

刚才外面人多,几十双眼睛盯着,易流苏必须强撑硬忍,不将软弱外露,可现在只剩他与天地琉华两人相处,便不需要再继续伪装了,所以天地琉华劝他哭本是一番好心,谁知他却哽咽而倔强地低声骂道:“哭个屁,我恨得很,只想撕碎那伙歹徒报仇雪恨!也恨自己没用,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母亲被劫掠……”

加重的不仅是咬牙切齿的语气,连那紧箍在腰上的手臂,也勒得更用力了。此外,天地琉华还感到肩膀处有淡淡的潮热湿润感沁润传来。可他没有说破,假装不知,在偷偷咬牙饮泣的易流苏怀中一动不动。

“你能活下来,就有机会证明你有用……”天地琉华低声安抚,依旧保持着与易流苏交颈紧拥的姿势。只有这样才看不见他偷哭的脸,既能守住他的自尊,又让他稍微释放出硬憋太久的眼泪,不再逞强。

“我是被救才活下来的,不然早就死了,这是我的运气,不是我的本事……我要是救不回母亲,报不了杀父之仇,我宁可自刎而死……”

天地琉华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话语,听出这股狠绝的恨意,更多是对自己无能的懊悔,却以含糊呜咽的哭腔从齿缝迸出,因而显得脆弱了。

“万事都等你伤好后再做打算,”天地琉华抚着他的背,低缓柔和地安抚道,“不然你不是去报仇,而是去送死……况且我爹已经答应帮你报仇,你大可放心,姨母不久之后,定能平安归来,与你团聚……”

他素来说话就平心静气的,令人听不出情绪,现在有心安慰他人,就将声音润饰得更加柔软温煦了,能让人在暖融的包容中,平静下来。

易流苏像是被他渗染般,渐渐停止微弱的抽噎,恢复平常。

天地琉华又稍等片刻后,才慢慢放开手,从他怀中直起身来,仔细查看那些血迹斑斑的脏布条,说:“你们路上匆忙,伤口处理得太粗糙了,我帮你重新包扎换药吧。”可是刚要动手时,就被易流苏止住了。

“不要你,你让丫鬟来。”易流苏推开他,挪身向深处坐了些。

“你还嫌我?”天地琉华看他好像在闹别扭的样子,不由觉得既心疼又好笑,抬手将矮几移开,又给他脱了鞋,扶他舒展地躺在木榻上。

“反正就不能是你……”易流苏继续别扭地说。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之就是排斥,但天地琉华似乎能猜到点缘由,料他是不愿让那些丑陋的伤口、惨败的证据,暴露在自己眼前。原来不是嫌弃,而是在乎自己对他的看法,这样一想,就容易接纳了。

“那好,我让丫鬟来。”天地琉华不勉强他,顺从地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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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五天,天地琉华都没有接近易流苏,但却时不时会向丫鬟打听他的恢复情况,也会绕路去能隔着方形镂空纹的花窗,远远眺望到他房间的回廊,假装不经意地偷瞥几眼他倔强地在院子里练功舞剑的模样。

此外,天地琉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与史央和御月操练水龙上,过得仿佛与易流苏到来前别无二致,但还是被细心的史央发现了端倪。

史央问:“你为什么不去探病?”

这天,史央与天地琉华一同穿过回廊,也透过花窗看到了易流苏。天地琉华作为少寨主,又是唯一与易流苏早就熟识的旧友,于情于理都该多加关怀照顾,可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着实令史央有些捉摸不透。

天地琉华道:“他不喜欢……”说着便收回目光,连一眼都不多看,转而望向史央道,“等他伤势再好一点,我就可以去探望他了。”

史央这才茅塞顿开,了解到天地琉华的这番苦心,不禁由衷地敬佩赞叹道:“你总是这么体贴入微,知道怎样做才是最好……人到底要花多少心思去体谅别人、谨言慎行,才能学会你这样永不犯错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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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西楼番外合集
连载中悠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