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两人幕天席地,躺在噼啪燃烧的篝火旁。火苗映得皮肤变成暗红色,让睫毛、发丝和鼻梁都在脸庞留下浅黑的阴影。肩膀和手臂印落的,则浮在彼此身上,连扯在一起。光焰被凉爽的夜风拨弄得好像跳舞似的,轻盈灵活地上下窜动、左右颠颤,那阴影也跟着一起来回摆荡。
灿烂星空笼罩下,河中心的这座孤岛上,唯独此处有光,就像是一颗些小的星辰碎片,掉进人间浩渺的尘寰。越远处越是被瀚海淹没的凝冻黢黑,将万物都吞噬殆尽,只留他们栖息在微光烘暖的这片方寸中。
夜渐深了,每隔几刻就宛如要多蒙一层玄纱,反复递加,将黑暗叠得更浓。虚空中那些透明无形的薄纱虽然看不见,却仿佛悄然飘垂的雨丝般,会伴随着柔软的寒凉,被身体感触,轻缓地将事后的余温消拂。
恣情纵欲地尽过兴后,困倦都十分不缺,时辰又早已奔向四更,正是熟睡的时候,可是这个荒僻幽静的鬼地方,实在无法令人安然入眠。
“你怎么还不睡?”西尽愁发现岳凌楼还虚睁着眼睛,不由问道。
岳凌楼说:“这地方叫蛇岛,你说……岸上不会也有蛇吧?”
没想到他半夜无眠竟在担心这茬,西尽愁暗自觉得有些好笑,打起精神宽慰道:“就算有,只要你不惹它,它也不会惹你。它又不傻,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它咽不下、吃不动的东西,还白费力气咬一口干吗?”
“那倒也是……”岳凌楼有被安慰到,顿时不那么担心了。
“放心睡吧,有我在呢。”西尽愁挠挠他光滑微弹的脸颊。
“你有什么用,睡着了还不是跟死猪一样……”岳凌楼被挠得有些酥痒,好像讨厌的蚊虫飞旋掠过般,颇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指拨开了。
“我会打呼噜啊。”西尽愁改为将他搂在怀中,不太正经地说。
岳凌楼在他宽阔舒适的胸怀里抬起头,投去鄙夷的注视。
“你有没有听说过打草惊蛇?”西尽愁潜藏笑意的眼眸凝望而来,煞有介事地说,“其实打呼也惊蛇。夜晚出来溜达的蛇虫鼠蚁呀,听到呼噜声就躲远去了,不敢靠近,所以就算我睡熟了,你也是安全的。”
“真的假的?”岳凌楼只信两三分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不过真要回忆起来,好像从没听过他打呼,好像每次缠绵悱恻后,都是自己先耐不住困乏先睡着,而当翌日醒来时,他却早就起来了。
思及此,岳凌楼忽然不甘心就这样睡去,而是想要看西尽愁睡着的样子。他这人油嘴滑舌的,惯爱哄人,唯有耳听为实,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打呼。可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自己为何这样上心、好奇呢?
像这样在意一个人的点滴细节,对岳凌楼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对劲,继续暧昧地对视着容易想入非非,岳凌楼绵软地重新躺平,把目光移向头顶洒满银星的夜空。看着看着,觉得那片晶莹闪烁星海好近,近得像张渔网,快要迎面扑来,盖在脸上了。
星也者,体生于地,精成于天。天地呼应,相与为一。世事的变迁、命运的玄机,所有过去和未来,都已这样堂而皇之地陈列在眼前。
可是岳凌楼看不懂,只单纯觉得神秘而美丽。但想到命运往往是与这表象背道而驰的残酷,就觉得被它欺骗和戏耍了。星图就像来自未知的挑战,带着冷漠的嘲笑,安排出复杂莫测的天意,而从不施与慈悲。
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颗细小的绯红色光点,无声且迅速地划破夜空,向天幕尽头的漆黑深渊坠落。
“西尽愁,你看。”岳凌楼忙推了西尽愁一把。
可是西尽愁没有回应,原来早就睡着了。岳凌楼侧头望去,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的睡脸,那毫无防备的样子令人心软。连忍不住伸出指尖,拨弄他的发梢时,都不自觉地放轻动作,变得情意绵绵、温柔似水。
只有呼吸声,没有打呼。他又说谎了,一点都不安全……
就为了听他到底打不打呼,居然熬到后半夜的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这就只是哄小孩的把戏,连信他两三分都嫌多。岳凌楼越想越不忿,这时夜空流星早已消失无踪,连许愿的时机都错过了。不过……
刚才那句“西尽愁,你看”,应该是在流星消失前就脱口而出的,如果勉强将其当做愿望,西尽愁并没看,可见流星未能将愿望实现。
所以流星才是大骗子!岳凌楼厌屋及乌地将整片星空都连带鄙视了。连西尽愁都不如的破老天,还自诩命运先知,信你半分都嫌多。
由于内心戏太多而愈发闷闷不乐的岳凌楼索性不看了,闭眼蜷缩进西尽愁的怀抱中,呼唤瞌睡虫快来作伴。将睡未睡时,迷迷糊糊地听着西尽愁均匀的呼吸声,这样的入睡令他有些沉醉耽溺,无法思考其它。
在意识沉入黑暗前,都还愈发感到自己走火入魔,越陷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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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嗞啪嗞的油溅声伴随着烤肉的香气,刺激着睡眠中迟钝的感官,强行将其唤醒。隔着眼皮透入的光芒,岳凌楼知道已经天亮了。他懒洋洋地稍微睁开半道眼缝,隐约觑见西尽愁模糊的背影蹲坐在篝火前。
“什么东西?……”岳凌楼拽住西尽愁的后裾,趴着向他凑去。
眼睛实在睁不开,只能用鼻子嗅嗅味道,香喷喷的挺勾引食欲。岳凌楼软绵绵的身子实在抬不起来,就把下巴搁到西尽愁大腿上借个力。
西尽愁低头看着他半梦半醒、神志迷离的样子,说:“真被你猜中了,岸上果然也有蛇。天刚亮我就听见它在草丛里爬得窸窸窣窣的,正好捉来当早饭吃了——喏。”说着把手里那根烤熟的肉串递过去。
“这能吃么?”岳凌楼拽着西尽愁的胳膊,一点点慢慢坐起来。
“当然能吃,还能泡酒呢,你不是想开荤管饱吗?现在给你吃,你又不要……”西尽愁倒是精神奕奕,嘚吧嘚吧地说个不停,“你怕不干净等等也行,我待会儿绕到船上去,搬点能吃的、用的东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