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是你处理的吧?”岳凌楼平静地接受了现实,转而对墨莘说,“那是你亲哥哥。”
墨莘滴水不漏地答道:“我没有兄弟。”
“你敢对你的血说吗?”岳凌楼想起徐京元托他转交的信函中,那个带着伤痕的指印。墨莘太辜负徐京元,到现在依旧冥顽不灵。一个满腔热血想要伸张正义,沉湎过去想要弥补过错,说什么“有不少都是我的旧识,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想赶尽杀绝”的人,就这样被一群愚昧荒唐、以信仰之名滥用私刑的魔鬼赶尽杀绝了。
岳凌楼一股怒气直冲灵霄,不想再虚与委蛇了,直截了当地向最大的幕后纵容者白华郡主冷笑道:“王府应当治世安邦,而非包庇奸邪。青黎教作恶多端,杀人灭尸、聚众□□、妖言惑众、滥用迷药……恶迹昭著,罄竹难书,当其所有罪行公诸天下之日,难道郡主不怕王府受其连累,一并获罪吗?”
白华郡主不知青黎教如此恶贯满盈,遭到质问,一时有些慌乱。靳千林担心罪行败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倒打一耙,指着岳凌楼厉色斥骂道:“你胡言乱语,有何证据?那个徐京元早就被革职了,根本不是捕快。你骂我作恶多端,连累王府,我今日就要为王府立功,把你这重犯交由法办!”
说着拿出早有准备的证据,双手呈交给白华郡主,又道:“请郡主明察,此乃朝廷禁药花狱火,被他私藏在身。他不仅食用禁药,还血口喷人!一切都是他的独断臆想,青黎教绝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白华郡主听说岳凌楼私藏禁药,立即勃然大怒,喝道:“简直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宗主,这等恶徒应当打入府牢,严加审问!”
要真把岳凌楼打入府牢,靳千林想与吕宋交易的野心就落空了。他连忙劝阻道:“郡主莫气,他是我教信徒,我以神子之名保证,肯定要将他体内恶魔祛除!待我驱魔成功之后,再将结果禀奏王府,绝不徇私包庇,请郡主放心。”
看到靳千林卖力表演的样子,岳凌楼觉得可笑至极,不屑与他们同台献艺,索性闭口不语了。待他俩商量好,决定把罪大恶极的岳凌楼留给青黎教自行处置后,岳凌楼才漫不经心地为耿奕求了一句情:“我可以留下来认罪受罚,但他既非信徒,又与花狱火无关,应当无罪释放。”既然是自己惹的事,就由自己来收场。
#
岳凌楼被关入中央祭场下的戒惩室中,几天过去了。
靳千林在等待,不需要特别做什么,时间荏苒流逝,就足以慢慢折磨他。失去花狱火的身体不断衰弱,散发出滚烫的炽热。
陷入谵妄的意识沉没在彻底的黑暗中,黑得连自己的存在都融化消失了,如果死亡可以被感知到,应当就是这种体会。偶尔清醒时,地面是软的,看不到头尾的漆黑长蛇的身段,在脚下慢慢地起伏蠕动。它们会顺着身体往上爬,缠绕在手脚上,把岳凌楼蜷缩的身体拉直,悬吊在空中。空中有半透明的飞蛇,像鱼一样游动,从沸腾的皮肤蹭过时,会带来一阵寒冷剧痛的摩擦。激烈的时候会拽着岳凌楼翻滚。
最深处的黑暗中,泛着拥有模糊层次的深红,应当是浓烈的烟云弥漫充斥着整个空间,在无处外泄的极限拥堵中,推搡着凝滞的空气缓慢流卷,形成绵长蜿蜒的烟线,稠腻地勾描出波谲云诡的形状。
手持金刚杵的不动明王厉颜瞠目,张开生有巨大獠牙的嘴。传说这具来自异教的最高神祇,与其压倒性的毁灭力一起转世成为守护正法的破坏神,以手中武器对所有沾污净土的乱教者施以残酷的惩罚。
当年青焕就死在这个地方。
烟雾化成的毒蛇扭曲蠕动,青黎教庄严威武的护法者,以信仰之名实施着碾碎人道的严刑峻法,以驱魔之名进行着群魔乱舞的献艺。
当年青焕就死于这场法会。
给我解药,岳凌楼被毒蛇捆缚的身体燃烧成灰烬,给我……
传说中青黎的巨树冲破以血液浇灌的圣土,挣断缚身的绳索,越变越大,越长越高。妖怪恐惧而设法阻止,双方缠斗不休,最终巨木突破天顶,携信徒共同登顶圣域。在鲜血中反反复复,不止不休。
最终凶猛冰冷的洪水铺天盖地,取代花狱火从头倾泻全身,冲刷掉巨热的酷刑,给岳凌楼带来片刻清明。他在痛苦的呛咳中看见眼前无数虚晃的人像,悬浮在重叠的残影里时隐时现。
这场以驱魔之名进行的法会,以净化邪灵为目的,却胡作滥行着与净化截然悖逆的脏脏,其程度远超想象。这就是死亡的全部真相。
#
很久以后,当岳凌楼被摇醒时,虚弱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俯视自己的贞槐安。他温柔地问:“你昏迷了很久,感觉怎么样?”
他的身体俯得很近,脸就近在咫尺。岳凌楼伸出手,轻轻解开卡扣,揭下他的面具,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完璧无暇的脸。这时,岳凌楼才渐渐从虚幻中清醒过来,轻笑了一声,说:“我回来了。”
再次重新回到这里,陪伴他们沉沦深陷在共同幻想的世界。
“老爹把你彻底净化了,你以后再也不会被恶魔附体,产生叛教离开的念头了。”他说话时,四颗珠子温和柔滑地滚动着,看到岳凌楼想要挣扎,又更动情地说,“你太累了,我只想让你放松一下……老爹净化到这里了吗?我感受到他残留的神力了,他到过了吧……”
“放开我。”岳凌楼厌恶他在自己身上病态地寻找着靳千林。
贞槐安发出轻蔑的嗤笑,道:“你动不了,不要妄想了。”
他是对的,岳凌楼只能看着他,一点一滴地把他放肆的疯狂尽收眼底,嫉妒的杀意依旧清晰可见。这是他的真面目,也是青黎教的真面目,自己陷入太深了。哪怕已经意识到危险,也难以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