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岳凌楼乘坐的马车终于停在青黎城下。登天仪式法会在即,这是青黎教一年一度的重大盛典,很多信徒都不远千里远道而来,只为求得与宗主共襄盛举、祈福登天的机会。
青黎城位于极其偏僻的深山之中,甚至没有铺设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所以商队的马车并不经过这里,就连山贼都不屑挑这种荒芜之地占山为王。通往青黎城的道路都是宗主在这里建城后,由信徒们一步步用脚踩出来,以及用车辙碾出来的。
岳凌楼换乘一辆简洁轻便的小马车,一开始还担心迷路,好在越是靠近青黎城,人流车流就越多,大家接踵比肩地排着队从密林间穿过,嘈杂得一点也不像在深山老林中了。待到抵达城门下,那场面就更加热闹了,到处人声喧哗,热闹得好像市集一样。
不少信徒都彼此认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闲话。男女老幼都有,还有携家带口的大家族,不过很多都是病人。三成左右都有明显身体残疾;还有三成脸色蜡黄、瘦骨嶙峋,一看就是重病缠身;剩下的看上去倒是普通人,但从谈话中可以听出,多与病患是亲眷。
两道高大宏伟的城门向外敞开,仿佛是一双热情张开的手臂,正在迎接信徒涌入。可是城门口又有十几名侍卫模样的人正在仔细检查柬帖,甚至佩戴了武器,个个长得高大威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
岳凌楼留在车厢里,把从朱子褐那里偷来的柬帖交给江城,让他去与侍卫交涉。不多时,就听见外面传来吵嚷声,江城被骂回来了。
“公子,他们不让进。”江城委屈巴巴地说。这时他已在侍卫的吆喝下,乖乖把马车赶到路旁去了,好给后面排队的人让出道路。
“怎么说的?”岳凌楼问。心里早就猜到没这么容易。
“说你既然拿着朱子褐的柬帖,就必须朱子褐本人露面,其他人就算是受他嘱托,也不能替他参加仪式。祈神拜佛最重要的是心意诚实,他这样托人顶替只会冒犯神灵,如此这般把我呵斥了一通……”
早就听说青黎城里全都是教中誓死追随宗主的、信仰最为虔诚的一群忠信,所以容不得那些心意不诚、弄虚作假的。大概是感到信仰遭受到冒犯,刚才才会大声责骂江城吧。岳凌楼心里有底了,不急不躁地说:“不要紧,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人少了,我再亲自去说。”
江城应了声,就靠在车门边睡觉去了。这几天星夜兼程地赶路,做车夫的他最辛苦,刚眯眼不到半刻钟,就已发出沉闷的鼾声。时间约莫是正午,但是山中见不到骄阳烈日,风中裹缠着草木味的润泽湿气,呼吸时格外清爽。虽然外面挤满了人,但是嘈杂声絮絮绵绵地交织重叠在一起,听久后不仅不觉得吵闹,反而还有一种犹如盛夏蝉鸣般的空寂感弥散过来,令车厢中的气氛显得更加宁静平和了。
岳凌楼看了禾谷一眼,她正在照顾奶奶。奶奶早就恢复意识,已经可以吃喝,然而身体依旧非常虚弱,一路上都在说胡话。禾谷为了让她安睡,一直在旁悉心伺候,自己反倒没怎么合眼,两只眼睛熬得又红又肿,嘴唇干裂发白,模样憔悴极了,可一片孝心十分感人。
岳凌楼原本是个心硬的人,可这五天朝夕相处下来,也不免对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产生了一点怜悯之心,忍不住希望青黎宗主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能救一救她们。平常岳凌楼是不信这种神棍的,可既然青黎宗主能招引到数万信徒,甚至还能建都立城,应当与普通神棍有所不同。就连晟亲王都是他的信徒,想必是真有一点神通在身吧。
要想入城,一睹宗主真容,禾谷是岳凌楼的最后手段,但这个杀手锏必须等到机会合适时使出来,才能发挥作用。现在那群守门侍卫只是奉命行事,对让人入城做不了主,所以不必跟他们浪费口舌。岳凌楼要耐心等到管事的人出来,然后再让禾谷去演一场好戏。
就这样清闲地在车厢里歇息着,一直等到下午天光微暗时,排队入城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岳凌楼估测着,这场所谓的登天仪式,原本住在城里的加上远道而来的,参与者少说也能达到三千之众,可真是规模盛大了。既然如此,晟亲王府应当也会有人参与进来……
正想着,一阵哄闹声从人群中传来。岳凌楼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正向城门口缓缓驶来。前方有仪仗队开路,周围有侍卫保护,后面跟着十多名身姿娇柔的婢女,个个容貌秀美。而队伍最中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不仅绘有精致繁复的彩纹,而且还镶嵌着熠熠生光的金饰,可想而知车中人的身份有多金贵尊崇。
人群见状纷纷避让,却又忍不住探头张望,脸上流露出艳羡敬慕之色。“那是白华郡主!”“白华郡主来了!”不用岳凌楼差遣江城去打听,人群中传来的议论声,就告诉他这位贵宾的身份了。
白华郡主是晟亲王的掌上明珠,青黎教的忠实信徒,三十余岁依旧没有出嫁。与朱子褐一样,都是为了登仙而谨遵教义,节制自律。幸好晟亲王也是信徒,不仅支持女儿的信仰,自己也束身自好,想要求个长寿。可是他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每次祭典都无法亲自前往,而心意虔诚的白华郡主却一次不落,成为祭典中身份最崇高的显贵。
车队一路驶到城门口,引起人群的瞩目和尾随。前方人群主动避让,后方人群却追赶着包围上去,争相一睹白华郡主的风采。就连岳凌楼也不例外,目光越过重重人墙,一直紧锁郡主宝车不放,并且格外关注城门口的动静,而非车中的郡主。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郡主大驾光临,必然能引出城中地位相当的人前来迎接,那他就有望入城了。
车队停下后,有一名近侍婢女从郡主乘坐的宝车上走下来,主动递交柬帖,侍卫们一丝不苟地仔细核验着。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黑金华服、戴着漆黑面罩的年轻男子从城中走出来,明明没有发声,侍卫们却好像听到命令般立即行礼,毕恭毕敬地将柬帖转交到他的手上。
岳凌楼在十余米外,隔着车窗眺望到这一幕后,不禁扬起唇角,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知道自己苦等一日的领路人——终于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