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谷一路大哭,横冲直撞地逃出朱府。外面就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街。众人见她啼哭不止,神情疯狂,全都投来好奇的注视。禾谷慌不择路,突然绊倒,索性匍匐在地上,哭得更加停不下来。这时街坊们逐渐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抚询问。
可是面对众人的好意,禾谷不知道怎么说,也根本说不出口,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朱子褐的确没有碰她,只是拿走衣物做那事而已。表面上她没有任何损失,可就是无法控制悲愤恐惧的情绪汹涌沸腾,将她吞没。她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委屈和侮辱,非常惊慌,更加害怕,还有恩人形象的倾覆和信仰的崩塌,她的精神被摧毁了。
在众人的再三追问之下,稍微恢复镇定的禾谷才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朱子褐让她脱里衣的事讲了出来,可后面从窗缝中偷看到的一切,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再次嚎啕大哭,无法继续言语。
众人听后议论纷纷,全都不敢相信平日温柔敦厚的朱大善人,竟会做出这种欺负人的事。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贼丫头,看你往哪跑!”竟是朱子褐拨开人群,冲进来一把提起禾谷,抡起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下。禾谷被打得转了半圈,眼冒金星地栽倒在地,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朱子褐劈头盖脸地骂来:“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偷东西,还诬陷我对你不轨,好没良心的小贱人!”
这下看热闹的街坊都懵了,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禾谷受了惊吓,心里又怕又委屈,只顾着捂脸痛哭。朱子褐却怒不可遏地指着她声声叫骂,好像更加理直气壮。街坊们平时都与朱子褐熟识,从前或多或少都曾受过这位朱大善人的恩惠,而禾谷却是一个不知底细的外地女子,没人能够断定她究竟是出自清白人家,还是浪迹四方的江湖惯骗。两相对比之下,当然更相信熟人一些。
于是有人跟着朱子褐一起指责禾谷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要抓她去报官。禾谷哭哭啼啼地再三哀求辩解,可却无济于事,哽咽微弱的话语刚一出口,就立即淹没在众人凶恶辱骂的口水中了。
事情越闹越大,人群越聚越多,很快就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过往马车无法通行,全都停了下来,整条街道都被堵死了。距离闹事处大约五十余步的地方,一辆精美宽大的四轮马车也只能被迫停下。
这个地方不大,车道也并不宽敞,本地官宦乡绅出行坐的都是更加轻便的双轮马车,像这样豪华气派的厢式马车很少见,一看就知道里面坐的肯定是从大地方来的名门权贵。不过前后并无仪仗开道,显然不是贵族;也无士兵护卫,所以也不是高官。从随风轻柔飘扬白纱车帘后,映出淡淡的身影,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个姿色美丽、气质如仙的年轻人,却无法判断男女。不过千金通常不出远门,所以最后结论应当是位出身于民间富贵人家的俊美公子。
“前面怎么了?”见马车突然停下,前方又传来吵闹声,车中人有些慵懒地向车夫问道。烈日下赶了半天路,他早就困乏想睡了。
坐在车前的车夫穿戴都是上等布料,长得相貌堂堂,腰上悬挂价值不菲的佩剑,一看也不是泛泛之辈。听到车中人的话后,他马上说:“公子稍等,我去打听一下。”不多时,他打听回来了,隔着前门告诉车中人:“好像是有个乡绅好心收留了一个可怜的流浪姑娘,谁知却是个骗子,暗中偷窃不说,还诬陷他有歹心。现在大家正要抓那骗子去报官,给乡绅讨回公道。等他们走了,我们就能通过了。”
车中人轻声冷笑了一下,说:“如果真要是惯骗偷窃,哪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收留一个年轻姑娘在家,恐怕才是没安好心。”
车夫道:“不是吧,大家都说那乡绅是个大善人,因为有信仰,不娶妻也不近女色,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我刚才混在人群中,也看到那乡绅一眼,虽然是在盛怒之下,却也显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跟那些贼眉鼠眼的卑鄙小人不同,不像是作奸犯科之人……”
车中人又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打断道:“如果单看相貌就能区分好坏的话,那些看相的岂不都改行做捕快去了——那你看我像坏人么?”说着,车中人轻轻掀开垂在前车门的帘子,隔着菱格窗向外望去。车外烈日当头,车厢中则相对阴暗,再加上窗格子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令其面容显得更加神秘莫测。可是即便如此也无法令那耀眼迷人的美貌折损半分,依旧直入人心,是一眼就能勾魂摄魄的那种。
如果单以美丑来区分善恶,他就是全天下的人都是坏人,也不可能是坏人的那种人间绝色。这样的人要是坏起来,那就没人可以招架了。他故意不说话,等着车夫开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笨口拙舌地说:“公子温柔善良,面由心生,如此美貌,当然不是坏人。”车夫是个耿直忠厚的老实人,从来不懂阿谀奉承,讲话都是实话实说。
车中人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略微点了点头,却又觉得有些扫兴似的,叹了口气,说:“看来你是真蠢,以后最好少拿主意……”说着拿起放在膝边的笠帽,戴在头上,又用眼神示意车夫赶紧让开。
车夫知道他是要下车,急忙起身为他拉开车门。
笠帽边缘垂下不透光的厚纱,将他超然脱俗的美貌完全遮挡起来。可饶是如此,他依然足够显眼,遮与不遮并不能将他强烈的存在感淡化分毫。从走出车门的那一刻,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同时还伴随着阵阵抽气声和惊叹声。
既然马车过不去,那就只能走过去。有的人天生就是人上人,光是站着就像身披霞光,稍微动一动就似有光芒万丈。甚至不用开口,光凭气质就能令人乖乖顺服。雪白的身影穿过人群,人群竟主动避退,在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上,让出一条可容他畅行无阻的道路。